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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秒 (Sunness)


“等下个月工资下来了,看看能不能给你买双新的。”她听见他沉着的声音,“我看贵点的皮子都软,应该不打脚。”
酒精渗进伤口,细细密密地疼。胡凤娟头一回给她洗脚的时候,温水没过脚踝,也是这样的疼。
胡珈瑛垂下眼帘,打开水龙头,清洗择好的菜苔。
“刚买的新的,又买干什么。”她笑着回嘴,“新鞋都打脚,多穿几次就好了。”
换另一头棉签伸进酒精瓶,赵亦晨低着眼,没出声。

夜里洗完澡,胡珈瑛没在屋子里找到他。
入夜后为了省电,客厅的灯都没打开,只有卧室开了盏小台灯,从半敞的门边漏出一片光亮。她在玄关看到赵亦晨的鞋,推开门往外头探一眼,发现他就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外的路灯底下,叉着腿弓着背,趿了拖鞋的脚边搁着把锤子,手里还抓着什么东西,皱着眉头细看。
胡珈瑛轻手带上门,走近了,才看清他手上的是她白天穿的高跟鞋。
“坐外面干嘛啊?”
“刚问了我姐,她说拿湿布盖着敲一敲就软了。”他拿湿布擦掉鞋帮里侧留着的一点血印,而后叠成两层,盖在那块儿磨脚的地方,“我给你弄好试试。”
外头没有风扇,他只穿一件最薄的白汗衫和短裤,也已经满身是汗。她盯着他背后一片汗湿的深色,瞧了会儿,便回屋拿上花露水和蒲扇,又搬出另一张小板凳,坐到他身旁。赵亦晨已经拿起脚边的铁锤,转眼见她坐下了,只得抹一把脸上的汗,用手肘碰她:“你也出来干什么,回屋里去,外面蚊子多。”
“正好坐会儿,里面闷。”拨开他的胳膊,胡珈瑛把蒲扇放到腿上,倒一点花露水到手心里,给他抹腿和手臂,“涂点花露水,没事。”
她几乎是从头到脚地替他涂,涂得他边敲鞋帮边躲,板着的脸上也染了笑意,半天褪不下去。等用完了小半瓶花露水,她才笑着拿蒲扇帮他扇风。
“凉不凉快?”
“凉快。”赵亦晨埋着脑袋,手中的锤子轻敲湿布盖住的鞋帮,“涂多了就不知道热,容易中暑。”
她弯了眼笑,“你知道啊。”
膝盖一撇,他撞了下她的腿,算是报复。

这晚赵亦晨要值夜班。
八点过后,他洗了澡出门,家里只剩胡珈瑛一个人。她回到卧室,打开台灯,看到小书桌上的记事本。皮面的本子,是他新买给她的礼物,拿来摘抄。摸了摸记事本的皮面,她坐下来,解开记事本的皮扣,再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笔。
笔尖悬在第一面的纸页上,胡珈瑛想了想,写下四行英文短诗。
诗的作者是狄金森。胡珈瑛还记得,这是她逝世后留下的诗稿当中,不大起眼的一篇小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在英文原诗旁写下曾经读过的翻译,胡珈瑛笔下一顿,才接着写下去。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深的荒凉

手中的笔停下来,没有像原诗一样,给最后一句添上一笔破折号。她搁笔,伏到桌边。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亮着头顶这一盏灯。她听着窗外聒噪的蝉鸣,在此起彼伏的喧闹里,慢慢合眼。

二零零二年,胡珈瑛由律师助理转正,开始独立办案。
金诚律师事务所在这年拓宽了办公用地,租下两层写字楼。秋招的收获不尽人意,唯一一个实习生是胡珈瑛的校友,到了最忙碌的年底便被交给她照应。
元旦假期过后的第二天,胡珈瑛带着实习生出庭,直到中午才回到律所。电梯间挤满了窃窃私语的陌生人,她领着实习生经过的时候,认出其中几个是在同一栋写字楼工作的前台。她顿了顿脚步,拐过拐角,远远就望见所里的年轻律师李曾蹲在事务所大门前,手里捧着盒饭,饿狼似的埋头猛吃。
穿着工作服的清洁工正拿拖把拖洗门前那块瓷砖地,脸色有些青白。听到脚步声抬头,她看见胡珈瑛,勉强支起一个笑脸:“胡律师你们回来啦?”
颔首回她一个微笑,胡珈瑛走上前,恰好对上李曾回头望过来的视线。
他挑起沾了饭粒的筷子,指一指连前台都空无一人的律所:“都出去了,你们来晚一步。”
事务所的合伙人说好这天请客聚餐,只留下一个值班的李曾看家。跟在身后的实习生可惜地叹了口气,胡珈瑛只提了提嘴角,目光一转,注意到清洁工桶里淡粉色的水。四下还留有一股不浓的血腥气,她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清洁工拎起拖把,重重地塞进桶里清洗,“有个当事人家属,在我们门口撞墙自杀。”
胡珈瑛一愣。
“人有没有事?”
“送医院了,不知道救不救的回来。”
实习生听完,小心翼翼凑上来:“那干嘛要在我们律所门口自杀啊?”
李曾蹲在一旁,往嘴里扒了口饭,“还不是张文那个案子,最高院核准死立刑了,估计已经执行了吧。”
“啊?张文那个案子?那个案子也是我们律所的律师代理的啊?”
“一审是徐律师辩护的。”嚼着嘴里的饭菜,李曾在饭盒里挑挑拣拣,最后长叹一声,抬头去找胡珈瑛的眼睛。等找到了,他才冲她抱怨:“你说这也怪不得徐律师是吧,证据链完整,哪是他们说无辜就无辜的?要是徐律师听了他们家属的做无罪辩护,说不定还要被打成伪证罪吃牢饭。前阵子不还刚进去一个?搞得律协那边三天两头下通知。”
胡珈瑛回视他一眼,又看看地板缝里的几段猩红,没有回应。
拖把重新拍上地板。水流冲向那几段猩红,推开扎眼的颜色,融成一股浑浊的粉。

王绍丰下午回到律所的时候,已经将近三点。
胡珈瑛站在打印室等资料,听见门外一串匆忙的脚步,回过头就瞧见他步履如飞地经过。没过一会儿,他退回来,手里端着自己的茶杯,收拢眉心,捏了捏鼻梁:“小胡啊,周楠来了,在我办公室,一会儿要走。你记得进去给她拜个早年。”
这是两年以来,他头一次提到周楠的名字。
打印机吐出授权委托书,嗡嗡轻响。胡珈瑛接住它,转头看向王绍丰的脸。
“好,现在去方便吗?”
“行,那我去外头抽根烟。”他满脸疲色,转过身作势要走,而后再次停下。
“拜个年就行了,少说两句。”
她抽出委托书,换到另一只手中。
“我知道,谢谢师傅。”

没时间准备礼物,胡珈瑛便捡了盒备在办公室的茶叶,跟自己新剪的一打窗花一起搁进礼品袋里。
王绍丰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正对着档案室。她正要敲门进去,档案室的门就被推开。徐律师从里头出来,略微抵着脸,拧着眉头。他没穿大衣,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羊毛背心,露出衬衫的袖管,胡乱卷到手肘的位置,模样狼狈而疲倦。
抬眼撞上她的视线,短暂的一顿后,他点头算作打招呼,侧身离开。
回头望一眼他的背影,胡珈瑛挪回目光,叩响面前的门板。

周楠没穿旗袍,也没化妆。
她挑了件奶白色的高领毛衣,外头裹着红色的长款羽绒,搭一条厚实的牛仔裤,还有一双干净的跑鞋。胡珈瑛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就坐在窗边的茶几旁,把玩窗台上那盆巴掌大的仙人掌。察觉到开门的动静,她才偏过脸,视线投向门边。
“周小姐。”合上身后的门板,胡珈瑛对她笑笑,提高手里的礼品袋:“给你拜个早年。”
逆着光冲她一笑,周楠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开始自己干了?”
“嗯。”在茶几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胡珈瑛捎过茶壶,给周楠的茶杯里添上热茶。
等她放下了茶壶,周楠便搁下仙人掌,拉起她的左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那手心很薄。五指细长,隔着皮就能摸见骨头。胡珈瑛任她捏着,记起她从前说过的话。
她说,手心薄的女人,福也薄。
“你也别老接那种赚不了多少钱的案子。”周楠垂眼瞧着她的掌纹,嘴边的笑淡了些,“我看你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不论想干什么,吃饱饭才是第一位。”
沉默片刻,胡珈瑛点头。
“好。”
她答应得爽快,周楠也忍不住笑。
“今年留在这边过年吗?”
“对,在家里过。”
“跟你老公一起?”
“还有大姑一家。”
她问一句,胡珈瑛答一句。话不多,既不生疏,也不亲近。
周楠松开她的手,面上的笑容褪下去。静默一会儿,她却又笑了。
她说:“我今年也回家,陪家里人过年。”
胡珈瑛坐在她身旁,能看见她眼里映出的天光。就像她曾经坐在画架前的长脚凳上,看着那幅新画的样子。胡珈瑛还记得那幅画里的颜色。大片深沉的绿色,几笔零星的蓝色。
“年后还回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面前的女人沉默下来。
她低下头,从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火焰跳动的外焰点燃烟头。火星乍然亮起,又很快暗下去。她吐出一口烟圈,胡珈瑛看到她颤动的眼睫。
烟雾遮住她的眼时,她听见了周楠的回答:“还回来。”
垂下眼睑,胡珈瑛不语。烟气散开,她没有抬头。
“丫头,我抽不了身了。”半晌,她才等到周楠开腔,“我只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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