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晚饭是在葵大的餐厅吃的,夜暖给池宇的饭卡里充了一百块钱,并且叮嘱他,以后也只能一百一百地往里面充。池宇表示疑惑,夜暖解释道:“万一丢了也不会心疼啊。”
“我们没钱吗?”池宇对夜暖这种小市民的心态感到不理解,范伟铭每个月都给她那么多钱,无上限的信用卡额度,豪华的别墅、轿车。他不懂,夜暖为什么时刻保持着一种勤俭节约的生活状态。
“我们都没钱,我们用的钱都是你爸爸的钱。就算是自己赚的,也不应该乱花。如果有一天你爸突然破产了,到时候你也不会害怕惊慌。”夜暖教导池宇。
“呸,你在咒老范?”“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在教你求生的知识你懂不懂!”“你不是我姐姐,你是我的陆妈!”池宇对爱说道理的夜暖表示不耐烦。
夜暖只是笑,给池宇碗里夹青菜。池宇虽然皱着眉头,但还是把夜暖夹过来的菜都吃完了。
夜暖托着腮看着吃饭的池宇,三年前在她面前还倔犟别扭的小孩,青涩得被夜暖说几句脸就会变白不理人的小孩,明明渴望爱却习惯用冷漠装成熟来掩饰的小孩,现在已经长成了一米七八的漂亮样子,无论走在哪里都是回头率极高的小帅哥。他和范伟铭并不是很像,范伟铭是挺拔而威严的,而他则是漂亮而干净的,夜暖想,或许池宇更像他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妈妈吧。
三年前雷以朵第一次带夜暖到七宝的别墅和池宇见面的时候,他正处于人生的叛逆期,打架、逃课、迷恋网络游戏,无聊的时候把自己关起来拼飞机模型。
夜暖来的第一天,雷以朵站在门口对夜暖说:“池宇这个孩子敏感、不听话,谁说都不管用,并且还有病,打不得,骂不得,能不能驯服他,就看你的本事了。我想范老板会选你来照顾池宇,一定有他的原因,希望你不会让他失望。”雷以朵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像是将夜暖丢进一个有凶猛野兽的牢笼里看她如何生存。这种看好戏的口气,激发了夜暖求生的意志。
她丢下行李,推开门,看到池宇正在搭积木,由于长期不爱吃饭,又生了病,人显得瘦而虚弱,轻飘飘的似一把干柴。夜暖过去和他打招呼,他也不予理睬。于是夜暖干脆坐下来,伸手抽掉了他的一块积木。
刚才搭建好的积木在抽掉那一块之后轰然倒塌,池宇这才怒不可遏地抬起头来看夜暖。
那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含着淡淡的忧伤和冷漠,深邃而迷茫,挂在一张十六岁孩子的脸上显得并不协调,却让夜暖的心一紧。
夜暖刚开始并没有信心能带好他,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生无可依的人,躲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居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并不害怕任何事,更何况是一个小孩。
用人和雷以朵都以为池宇会大发雷霆,可是池宇这时站起来说:“我饿了。”
家里虽然有用人,但是那天是夜暖给池宇煮的饭。夜暖没有给池宇做山珍海味,只是做了海鲜面和炸酱面。先把虾仁、香菇鱼丸、蟹肉棒煮熟,等泡面快煮熟了之后连青菜一起放入,烫熟就是一碗鲜美可口的海鲜面。炸酱面更简单,切碎了的肉末做成酱,和煮成八分熟的面拌在一起。
夜暖仅会做的就是十几种泡面的烹饪方法,这还是许孟笙怕她一个人在外不会做饭而想出来的应急方法。
池宇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把泡面做成这样,当他把那些面塞进嘴里之后,他看到夜暖的行李,大概明白了夜暖来的目的。
开始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夜暖只是拿爸爸的钱而来照顾他,他一这么想了之后,对夜暖就产生了巨大的排斥。他开始整蛊夜暖,放老鼠、放蛇、放蟑螂。看见夜暖惊叫着从房间里跑出来,他有一种胜利的快感。
夜暖时常被他气得脸色发青,全身发抖地站在楼梯口对他破口大骂:“臭小孩,坏小孩!”
“你可以不要这份工作啊!你走啊!”池宇总是这么激她。池宇很希望夜暖被他气到说:“我不干了,我要走!”但是很奇怪,夜暖从没有说过她要离开池宇,她就是再生气、再恼火,她都没有说过她要走。那是怎样一种奇怪的场面!夜暖开始学做饭做菜,帮池宇整理房间,准备池宇第二天的衣服,往他的包里放药和学习用品,定期带他去检查身体。每天跟着池宇去上学,生怕他又翘课跑出来打游戏。夜暖就天天坐在学校对面的咖啡店里看书,放学的时候再跟着他走回去。他走路夜暖也走路,他坐车,夜暖也坐车,夜暖像橡胶糖一样黏着他,寸步不离。夜暖有一天发了烧,没办法去接池宇回家,昏昏沉沉地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池宇坐在她身边,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目光担忧眼睛布满了血丝,看到她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帮老范打工,有必要这么拼命吗?”夜暖坐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回答:“因为我没有妈妈,所以我知道没有妈妈的小孩是多么渴望有一位像妈妈一样的人来疼爱自己。所以我愿意对你好,愿意照顾你。我不想你像我一样。”
池宇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和夜暖对着干了。虽然他嘴上还是对夜暖挑三拣四,却再也没有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了。
不久之后,雷以朵给夜暖打来电话:“恭喜你,教导成功。”夜暖终于安下心来。
6
回去的路上,夜暖认真地在葵大走了一遍。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篮球场、塑胶跑道、各个学院的教学楼、芙蓉湖、喷水池都是那样熟悉。这里是夜暖当年最爱来的地方。
三年里,她始终留着长到腰间的头发,长发乌黑亮丽地倾泻而下,耳下坠着一枚珊瑚耳坠,脖子上的拨片项链也一直没有摘过。
夜暖放下筷子去看餐厅外面的景色,葱郁的大树依稀有了斑驳的影子。以前她和许孟笙经常来葵大的英语角学习,坐在水泥圆凳子上,双脚踩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林中的鸟儿声声地啼叫,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夜暖那时候在读一本名著《飘》,她记得里面有一段经典的句子:MaybeGodwantsustomeetafewwrongpeoplebeforemeetingtherightone,sothatwhenwefinallymeettheperson,wewillknowhowtobegrateful.夜暖听许孟笙和她念这段的时候,淘气地做了个鬼脸,嘟着嘴,睁大眼睛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许孟笙认真地回答:“翻译过来就是:也许在我们的生命中,让我们遇到对的人之前,上帝都会让我们遇到一些错的人,于是当我们终于遇见命定的那个他时,我们都会怀着一颗感激的心。”
“那你是那个对的人,还是对的人之前的错的人呢?”夜暖接着问。“你这个丫头!”许孟笙发现夜暖在故意逗他,凑过来捏她的耳朵。夜暖边跑边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阵笑声似乎还回荡在夜暖的耳边,只是如今再也没有了许孟笙的身影。
这么多年了,夜暖周围的人渐渐地不再提及许孟笙的名字,学校里的人走了来来了走,他消失的话题只流传了一阵子,很快所有人就又将它遗忘了。若不是那些回忆一直存在,支撑着夜暖,夜暖简直要以为,许孟笙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人物。
可惜,夜暖知道,许孟笙是真实存在的,从她的16岁到21岁,他陪她走过了青春年华里最好的花季雨季,所有和青春有关的回忆里,都曾有许孟笙的存在,她无法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场梦境。
7
在夜暖和池宇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有两辆自行车飞一般地冲了出来,像两支离弦的箭,眼看就要撞到夜暖,池宇眼快想把夜暖往旁边拽,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夜暖被狠狠地撞倒在地上。
对自行车颇有些研究的池宇,一眼就认出这两辆车并不是普通的自行车,而是两辆经过组装的一般参加户外活动才会使用的变速山地车。
这是一辆很难掌控的男式山地车,但是驾驭这辆车的是一位女生,此时她穿着热裤,戴着帽子,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苏岩姐,撞到人啦,怎么办?”另一辆车上的男生有些惶恐地对着女生抱怨。
“真没用!要不是你技术那么烂,吓得人家纷纷逃窜,我能撞到人吗?”女生并没有先关心撞的人如何,而是对自己玩得不尽兴而感到生气。
她把帽子扯下来,一头枣红色的头发倾泻而下,漂亮的五官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给人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姐姐,你怎么样?”池宇看到夜暖的手臂被擦出了血,大腿由于猛烈的撞击还不太能动弹,心疼地把夜暖抱在怀里。
女生走到夜暖面前。“你应该没事吧。”她并没有蹲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站着,平淡而冷漠地说。
池宇一个转头,回以一道寒冰似的目光:“你让我撞一下,看看有没有事。”
“哎哟,原来是个小白脸。”旁边的男生看到女孩受人攻击,立刻表现出护花使者的模样。
“疼不疼?”池宇在夜暖耳边问。夜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女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数了数大约一千块,伸手递给池宇:“带她去看病吧,自行车嘛,撞不死人的。”她说话的口气轻描淡写,仿佛这一切和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