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会计师行 (易从心)

　　冉冉居然动容——是因为这充满沧桑感的自恋吧。
　　“你不要觉得走的人多不容易，比起交信走人，继续呆在这个格子间才更需要勇气——” 薛景程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摆弄着办公桌前摆放着的袖珍绿植。
　　一看就是简凌给他布置的。
　　“季长青现在不知道多逍遥快活——”
　　季长青。
　　冉冉一个恍惚。
　　是啊，他现在应该很逍遥快活。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薛景程很不开心的样子。
　　冉冉回了回神。
　　“不难看。”
　　她很想笑一下，但是笑不出。
　　说完这三个字，便转过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已经在想，刚才到底为什么在打印室会那么激动。
　　是自己可怜的古旧的道德感在作祟？还是想到今年全部用来复习CPA并没有真正享受的年假而郁闷，而经理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假期？
　　或者，就是对薛景程和简凌这种在办公室出双入对的恋情的羡慕？
　　更或者，是从这一对想到曾经的另一对时最最复杂的心情……不管是哪一种，这样发泄到薛景程身上也真是神经，对一个经理大呼小叫的，这毛病也真是得改改。
　　“冉冉——”薛景程叫住她，“你后面还有很多我的项目。”
　　“我知道。”冉冉平静地说，“我会好好做的。”
　　薛景程听罢斜靠着椅背，眼皮重重地垂上，又抬起。嘴角微微一动。
　　其实，这个人真的还不赖。
　　***
　　冉冉又在follow薛景程手里几乎所有已经做完中期planning的客户，当然不只她一个人，还有两个才入职的A1。
　　只是这届A1的质量跟她们去年刚进公司的时候真是没有办法比。
　　有不少的“官二代”、“富二代”，不是说歧视，而是明显公司更看重他们背后的资源。工作的氛围和自己进公司的时候不一样，那种紧张感，被deadline追着的紧迫感说没就没了。
　　当然好的也有，只是冉冉这次没赶上。
　　九点了人都还没到公司，所以她还要自己去收发传真，去filingroom借底稿。
　　“真是指望不上啊——”冉冉正想着，手指就被A4纸刮出了血，她倒吸一口气，嘀咕着:“怎么现在的纸都这么利——”
　　刚把手指头放到嘴边，还没吮上一口，薛景程的电话就到了，还要再借一本底稿。
　　冉冉把手机和传真收好，再次来到filing room。
　　“刚刚高淼跟我说了件事，太意外了。”filing room里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跟自己的同伴说道。
　　“什么事啊？”
　　“她不是在帮Sharon搞今年校园招聘的事情吗？”
　　原来是两个新入职的A1。
　　“对啊——”
　　“刚才一上班，就听Sharon说公司的一个Senior上周加班出了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
　　“据说是猝死！”
　　“啊？！”
　　刚才还把两人声音自动屏蔽的冉冉，此刻踩了踩高跟鞋，感觉到后背紧张了起来。
　　“好像是胃出血，一个人在办公室，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已经就迟了。”
　　胃出血？
　　冉冉正在翻动底稿的手停住了。
　　“是现在的Senior吗？”
　　“是已经离职的。”
　　离职的？冉冉被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
　　“是谁啊？”
　　“不认识……”
　　“你没听到名字吗？”
　　“是个很厉害的Senior，风评很好的，离职没多久——”
　　冉冉的心开始往下沉，下沉。
　　“到底是谁啊？”
　　“石——”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很努力的回想。“石——石晓娴！”
　　冉冉的脑袋嗡的一声，手里的底稿哗啦掉到地上，耳朵里满是“嘤嘤嘤”的嚣叫声。一颗心仿佛被人用巨锤硬生生地锤了一下，应激性地骤然收紧，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了一起，痛苦地扭曲着。
　　两个A1这才发现filingroom里还有别人。她们顺着刚才的声音找到冉冉，看到她正倚在成排的文件柜边，勉强站立着，膝头弯曲着，正缓慢地向下滑动。
　　“你没事吧？”
　　冉冉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一块，拼命地咬住下唇。
　　晓娴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晓娴姐都要结婚了，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们……你们刚才说的——”冉冉的嘴唇颤抖着，
　　两个A1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但是看着冉冉明显情绪很激动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是……”冉冉句不成句，“是真的吗？”
　　“高淼亲耳听到Sharon接的电话……”
　　冉冉已经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嘴唇开始发干，眼睛发痛，整个鼻腔里都是热气，一层一层的冷汗顺着额头朝外冒。
　　猝死。胃出血。石晓娴。
　　“你没事吧？”两个A1还在问着。
　　她现在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冲到薛景程的格子间:“我要休假！”冉冉矗在他面前，声音颤抖。
　　“我说你每次来找我是不是应该先敲一敲这个隔板？虽然我这不是一个独立的办公室，但好歹也是个经理的格子间。”薛景程皱着眉，还在整理着领带。
　　冉冉根本没力气多跟他说一个字。
　　薛景程没有听到回话，有点火大。一甩头，却看到冉冉泫然欲泣，不对，是明显已经哭过的眼睛，火瞬间灭了。
　　“怎么了？”真是一点都让人省心。
　　冉冉不回答，只是眼眶里豆大的泪珠打着转地再度落下。
　　“到底怎么了？”薛景程紧张了起来。
　　还是不回答。
　　“给我个理由，否则我是不会批的！”薛景程有些怒了。想起季长青临走前的交代——这丫头真看不出来有这么倔啊！
　　“没有理由，你批不批，这假我都要休！”说罢这句，冉冉转身向离自己最近的侧门奔去，甩身的那一瞬间脸上挂满了泪。
　　她丝毫不在意自己踉踉跄跄得毫无形象可言，只觉得平时可以用光速来形容的电梯此刻是那样的慢，而要忍受这仿佛渗入肺腑永无止境的疼痛显得那样的难。
　　当推开顶楼的安全门，几乎是跌出去的那个瞬间，冉冉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可是喷涌而出的眼泪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受了哪怕一点点，胸中那突然而又强大的撕裂感依然在扩散，中间的伤口渐渐变成深渊，变成黑洞，开始吞噬她整个人。
　　冉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的没有力气就停下来，忽而悲从中来又有点力气了再接着哭。眼前的一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翻出手机，终于想起要打个电话，却只能听到绝望的忙音。
　　她又一次难以抑制的呜咽起来。哭到耳畔轰鸣，不知道多久才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
　　晓娴姐！！是晓娴姐回电话了吗？
　　不是。
　　是季长青。
　　“冉冉！”电话那头的人几欲破音。
　　“晓娴姐……晓娴姐……”冉冉根本没办法说出那个字，又是一阵崩溃的大声哭喊。
　　“我知道，我知道……”季长青已经心疼得完全乱了阵脚。
　　“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是来打电话跟我说不是真的对不对？”
　　“冉冉……我……”这个曾经能驱散冉冉一切不安的声音，在这一刻也失效了。
　　“她就快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我都跟她说好要去当伴娘，我当然要去啊！可是现在……新娘子到底去到哪里了啊？
　　“是胃出血——”季长青还是在电话那头说了出来，“她在赶一个客户的报告，已经熬了几天了，她的胃不好，你也知道的……”
　　“我不信！”冉冉抗拒极了，“赶什么报告？她在家休息准备结婚的，怎么会去赶报告？我不信……我不信……”
　　“冉冉——”季长青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想拼尽全力把他的温暖和慰藉注入到她的心中。 “别哭了好不好，我会心疼的……”
　　冉冉完全停止不了哭泣，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季长青说了些什么。
　　满脑子都是和石晓娴有关的各种过往：她整理好自己的第一张底稿；她又熬了两个个通宵；自己刚核对过的报告被她发现了两处错误；她的胃又疼了，吃不下饭却还在加班……
　　晓娴姐，值得吗？一份工作，做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绪是如此激烈，一切是这样无情。
　　冉冉哭得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已经麻痹，双腿更是失灵。
　　她站不起来，她情愿再也站不起来。她的头脑中，除了石晓娴，任何人的位置都没有了。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
　　季长青嘶哑的声音从掉在听筒中传来——冉冉却把头又埋到了双膝间,泪水扑簌簌地落在了身上。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白色的婚纱，有一个人影正穿着它缓缓地走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模样，又蓬又长的裙尾已经浸染上鲜红的血色……
　　冉冉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想不明白，接受不了，任谁的话都无法让她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