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淳渊圆睁着眼出门,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片黑暗,他像是漂浮着,没有重量,每一脚都没踩到实处。
暴风雨即将到来,风住了,空气格外闷热。
六年,六年的分别产生的隔胲,无法回避,绕不开越不过。
攀舒不是在迂回试探,也不是在报复折磨他,她是真的要跟他划清界线。
陆宏母亲从乡下给他寄来一大包土特产,山菇木耳之类,他送过来给攀舒。
小巷狭窄,汽车开不进去,陆宏在巷口下车,抬头看到姜淳渊,微有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姜淳渊失魂落魄走着,眼里看不见他。
高层碰面会之前,陆宏见过姜淳渊一次,高尔夫球场,他和几个青年才俊豪门公子一起,优雅尊贵,气质如兰,周围莺莺燕燕,姜淳渊淡笑着,不易觉察的应付笑容,当时觉得他心不在焉花丛老手,这会儿再回想,分明是格格不入,守身自持却被逼置身不喜欢的环境的不耐厌烦。
姜淳渊双眼空茫,两人擦肩而过。
他和攀舒之间有故事!
陆宏咳了咳,喊道:“总裁。”
姜淳渊没停步。
陆宏接着喊,连喊了三声,姜淳渊恍若不闻。
陆宏深吸了口气,说:“总裁,你也是来看攀舒的吗?”
“攀舒”两字像电击棒,姜淳渊回魂,转身。
陆宏手里抱着一个大纸箱,山货的味道浅浅淡淡传来。
姜淳渊看看巷子里头,看陆宏,问道:“你来找攀舒?”
“嗯,我妈寄了一些土特产,山菇木耳等山鲜,我不做饭用不着,送来给攀舒。”陆宏笑了笑,抬抬箱子。
“不做饭用不着,让你妈别寄就是,再说了,现在交通发达,什么东西城里买不到。”姜淳渊冷冷道。
陆宏脸上的笑容僵住。
话出口后,姜淳渊也呆了。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说出这么刻薄尖酸的话,尤其跟一个对攀舒那么好的人。
“对不起,我心情不好,失礼了。”他马上道歉,“这些是你妈妈林子里自己采的吗?野生的无公害,炖汤喝炒肉吃都很补身体,挺好的。”
陆宏笑了。
他想,他不用担心攀舒了。
姜淳渊把攀舒看得比他自个儿还重要。
刚才那话,分明是嫉妒之下脱口而出。
他见自己对攀舒好,嫉妒得发狂,他对攀舒的占有欲使他失态,对攀舒的保护维护,又促使他马上道歉。
他怕自己这个对攀舒好的人,因生他的气而疏远攀舒。
“是我妈自己采的,我也觉得野生的对身体更好,攀舒太节省了,又拒绝接受好意,我只能借口我妈寄的这些我用不着,逼着她收下。”陆宏愉快地笑,说:“总裁你忙,我去给攀舒送东西了。”
姜淳渊觉得那笑容真碍眼。
陆宏转身走了,姜淳渊看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在攀舒的院门前停下,敲门,攀舒开门,进去了。
陆宏生得不错,不比自己差多少。
他和攀舒是一对儿吗?
不!不会是,如果是,攀舒不会住这么破败的地方。
陆宏一年薪水加奖金近两百万,不缺钱。
或者,陆宏已经结婚了,攀舒只是他的情人,不便见光,所以任由她租住这种房子。
姜淳渊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如火焚,他几乎要失控,他想冲过去,如果攀舒真的和陆宏……想像着这种可能性,他有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打电话给人资部总监。
人资部总监说。
“陆宏今年三十岁,未婚,没听说有女朋友。”
“攀舒是陆宏介绍进公司的,当时只有高中毕业文凭,一点从业经验没有,我不肯答应,陆宏以辞职相逼,找人替代他不容易,我请示了董事长,董事长让我把攀舒招进来,用缓兵之计先拖着陆宏,找到人顶替陆宏后两个人一起辞退。”
“攀舒进公司后,做事很认真,没多久就上手了,学历比她高,从业经验比她丰富的人做得还没她好,陆宏又从来不特殊照顾她,这事也便揭过了。”
听起来,陆宏对攀舒好像一无所图。
姜淳渊想起陆宏手机里攀舒那张照片。
仅仅因为同情,就对她百般呵护照顾吗?
空中划过闪电,闷雷轰隆隆从天际这头赶向那头,厚重的云层罩在头顶。
没有太阳,却更闷热了。
姜淳渊犹豫,不知是离开,还是回攀舒的租屋看一看,眼前忽然一阵昏黑。
攀舒送陆宏出来。
“外面太闷热了,回去吧。”陆宏说,忽然脸色微变。
攀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姜淳渊挺拔的身体在摇晃,片刻后,直直朝地面栽去。
攀舒拔足狂奔。
“可能是中暑了,我送他去医院。”陆宏紧跟在她后面,“你要一起去吗?”
攀舒白着脸点头,爆发力惊人,柔软的双臂毫不费力抱起姜淳渊,小心翼翼抱进陆宏的汽车。
天空更阴沉了,暴雨在即。
马路上,行人急着赶回家或单位,怕被雨淋,闯红灯,急匆匆横跨马路。
车辆也跟赶着干什么一般,毛毛躁躁,喇叭声响个不停。
攀舒呆呆地看着姜淳渊。
那天四季春看他,他只是比以前消瘦了些,不失俊逸优雅,这会儿,他一动不动歪靠椅子上,脸色颓败,眼睛紧闭,没有一毫生机。
他会不会死?
这个念头浮起,顷刻间如杂草漫长,充塞了整个脑袋。
他要是死了,自己怎么办?
第8章 chapter8
“饿过头晕倒的,没什么大毛病,不用担心,打两瓶葡萄糖,静养一两天就好了。”医生说,啧啧摇头,“这年头居然还有饿昏过去的,头一回遇到。”
多少顿没吃才能饿昏!
陆宏去办住院手续。
攀舒在病床前坐下。
四壁雪白,床单被面也是白的,姜淳渊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庞更显得消瘦,眼眶暗黑,下巴的胡茬像一根根小木刺。
他以往极注意个人形象的,什么时候都是干净而整洁,纤尘不染。
攀舒用目光描摹着姜淳渊的眉眼。
她以为自己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然而那天,抬头间,她就认出他了。
刻意地去遗忘,可是,怎么可能忘得了。
七年相伴,那七年,他将她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跌了,他对她的好筑成了牢笼,把她锁了进去。
最痛苦的暗无天光的日子,她也没能逃出来。
记忆里匀润的一只手腕关节微凸,输液点滴顺着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苍白的皮肤下汩汩流淌。
房门响,陆宏办完手续回来了,手上还拿着脸盆,透明塑料袋里装着毛巾牙膏牙刷,以及不知哪里买的一套纯棉睡衣。
“我走了。”攀舒细声说,低着头往外走。
“他身上的味道你没闻到吗?不知几天没洗澡了,不给他擦洗一下不行。”陆宏拦住她。
攀舒轻咬唇,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半晌,说:“给他请护工,或者给他家里打电话。”
不等陆宏接口,直直出了门。
“这拗脾气,到底是怎么惯出来的。”陆宏摇头不已。
房门咔嚓一声细响后合上。
陆宏搁下东西,看看点滴瓶,看看床上的姜淳渊,笑道:“攀舒走了,可以醒过来了。”
姜淳渊睁开眼,脸颊浮起可疑的暗红。
“能告诉我你跟攀舒的故事吗?”陆宏在攀舒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姜淳渊定定看他。
陆宏坦坦荡荡跟他对视。
姜淳渊用没插针头的手撑床板,坐了起来,竖起枕头,靠到床板上。
“帮我点支烟,可以吗?”
陆宏身上没带烟,从姜淳渊的衣袋里摸打火机和香烟。
打火机,银铝主体,黄铜镀金构件,轮廓方正线条简洁。
陆宏往上抛,接住,笑道:“好品味。”
姜淳渊涩笑了一下,叼住烟。
暗蓝色火苗凑近,烟头红光一闪,深吸了一口,淡烟燃起。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攀舒那么好。”他说,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
陆宏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空茫。
“我有个妹妹,在我考上大学那年,死了。”
“家里没钱给我交学费,她去了我们那里最陡峭的一座山崖,断肠崖,上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过的,她知道,可是她去了,因为那崖上长着珍贵的灵芝,如果能采到几棵卖了,我的学费就有了。”
姜淳渊手里的烟掐断了。
“我妹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陆宏抿了抿唇,接着道:“攀舒跟我妹妹长得其实不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就像看到我妹妹,我庆幸老天把她送到我面前,让我有弥补的机会。”
如果没有他,攀舒这会儿……自己将遗憾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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