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的腕表握在手心,仿佛想要将那一刻的时间握住,他轻吻上她的嘴唇,“好,我记得,永远。”
承诺以吻封缄,时效永远。
五年了,她的声音宛如昨日。
五年过去了,那个承诺,他一直没忘。
窗外月亮渐渐隐到云层之后,光线暗下来,黎明即将来临。
傅云深睁开眼,压根睡不着,连闭上眼睛都心里不安。他的目光投向无边无涯的沙漠,他从未信奉过什么,此刻却双手交握,心里暗暗祈祷,一切有灵的神明啊,恳求您福佑她,让她平安无事。
天终于亮了,初升的太阳将夜色里细白的沙子染成玫瑰色,越野车停了下来,一行七人,简单吃过早餐,休整了一会儿。车子继续启程,跟着导航仪往沙漠更深处开去。
Leo板着脸对傅云深下通牒:“如果今天还是没有一点线索,我们就回去,一定要回去,就算把你打晕我也要带你回去。”
吃早餐的时候,他帮傅云深做了各项检查,劳累奔波与焦虑,令他的免疫力下降,身体已开始抗议。
傅云深目视着前方,不理他。
Leo望着他紧抿的嘴唇,坚毅固执的神色,他忽然有一种预感:如果他找不到她,他会在这荒芜辽阔的沙漠里,一直一直不知疲倦地找下去。
他看着窗外刺眼毒辣的日光,叹息了一声。
中午时分,车里与外界联络的唯一通讯卫星电话响起来,Leo急速接起,傅云深扭头盯着他的表情,只见他眼神变得越来越亮,他很快挂掉电话,对傅云深欣喜喊道:“人找到了!没有大事。”又猛拍司机肩膀,“快,快调头,以最快最近的路线返回!”
傅云深闭了闭眼,绷紧的神经一松,瘫坐在座位上,他捂着脸,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返回的一路,越野车开得飞快。傅云深被Leo押到车后座躺下休息,虽然路途颠簸,但他睡得沉沉的,因为在给他的水中,Leo偷偷加了镇定安眠的药物。
晚上九点半,他们回到了离沙漠最近的城镇医院。
十点多,救援车队也终于赶了回来。
傅云深正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车刚停下来,他拄着拐杖匆匆走过去,下台阶时差点儿摔倒,跟过来的Leo一把扶住他。
傅云深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隔着一百米的距离,他静静地凝视着救援车那边忙碌的一片,听着医生与救援人员的交谈。
“无性命之忧。”
“脱水严重。”
“八个人都昏迷不醒。”
……
Leo讶异地看他一眼,见他眉头紧蹙,脸色惨白,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低声说道:“我答应过她。”
Leo蹙眉:“什么?”
他没有回答,转过身,他拄着拐杖,缓慢而吃力地朝另一个方向走,昏暗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瘦削单薄的背影看起来那样寂寥。
然而才走出没多远,他的身体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Leo惊慌地跑过去,抱起晕倒的傅云深往医院里面走去时,医生正抬着担架上陷入昏迷的女子,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
两人擦肩时,傅云深的眼睫毛似乎轻轻地、轻轻地颤了颤,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但他没能睁开眼。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就算重逢,你也不要跟我打照面。
——为什么?
——我会难过。
——傻瓜,我不会让你难过。
——你答应我。
——好。
第一章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隔着漫漫山河岁月,与你再相逢,千言万语,都在这沉默一望里了。
朱旧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她又看到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自己,被人像垃圾一样丢进内卡河里,“咕咚”一声,激起一圈圈水花,寒冬里刺骨的河水令她瞬间清醒,她拼命地挣扎,扑腾着,呼喊着,可夜色那样浓黑,天地寂静,夕阳下温柔静美的内卡河转眼就成了一座荒岛,唯有她绝望的呼救声在夜色里响着。很快,水波一点点漫过她的头顶,灌入她的耳、鼻、眼、嘴,胸腔肺腑被挤压得生疼,呼吸渐弱,她的身体在下沉,她微睁着眼,看着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河水……
“Mint,Mint!”
一只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脸,掌心的温度令她下意识贪恋,她握住那只手,紧紧地抓住。
她缓缓睁开眼,便对上季司朗关切的眼神。
“你还好吗?做噩梦了?”他抽出纸巾,给她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
朱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紧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背被她的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痕迹。
“抱歉。”她松开手,转头看了眼窗外,季司朗的车已经停在了一栋宅院外。
季司朗说:“你脸色很差,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再约时间吧,我现在送你回去休息。”
她昨晚有一台漫长的手术,没休息好又一大早起来去美容院、女装店折腾了一番,本来季司朗说她跟平时一样随意点就好,但她觉得,该有的基本礼仪不能少,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朱旧用“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打开车门,下车。
季司朗说:“哎,你真OK?”
朱旧说:“不就有点睡眠不足吗,我没那么娇弱。”
季司朗忍不住笑了,“那倒也是。”
他身边的这个女人,爬过雪山,滚过沙漠,穿越过原始丛林,在非洲那样艰苦的环境里医疗救援一待就是一年,混在他们一堆男人中间,从没让人照顾过。
这是朱旧第三次来季家,走在这个静谧古朴的园林里,她再一次感叹:“季司朗,你们家的人真是每天都活在民国时代。”
难以想象,在离中国这么遥远的旧金山,竟然藏了一座江南园林。是真正的江南园林,几进几出的庭院构架,九曲回廊,一泓碧波,一砖一瓦,无一不是古色古香,身处其中,有一种时空穿越感。
季家的生活做派也复古,男人们在外打拼事业,女人们穿着旧式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家相夫教子。
季家原是江南望族,在民国时期举族迁到旧金山,生意越做越大,到季司朗这代,已是第四代。只是季司朗这个人,为人极为低调,哪怕亲近如朱旧,也不知他的家庭底细。
她第一次见他的家人,听到他说他奶奶、母亲、婶婶们,自从结婚后就没有再出去工作过,她立即就想甩手走人。最后还是季司朗再三给她保证,结婚后,她依旧可以做她任何想做的事。
第一次来季家,她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
而这一次,他带她过来商量婚事,量身定做礼服,选首饰。
他们的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季家人的婚礼流程也极为繁杂,季司朗又是长子,因此格外隆重。光宴席就两场,中式西式各一场。
朱旧想到那些繁复的流程与应酬,头都大了。
季家宅院的偏厅里。
季母与季司朗在喝茶,偶尔低声说几句话。
朱旧站在屋子中央,张开手臂,任由做礼服的老裁缝拿着皮尺在她身上量来量去,先是中式礼服尺寸,接着又换婚纱设计师来量。
她抬头望着屋顶,眼神怔怔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出了好远……
记忆里的场景与眼前的重叠,那年冬天,她也是这样张开双臂,站在灯光璀璨的婚纱店里,让人帮她量尺,深蓝色眼睛的英俊设计师夸她的身材比例很好,穿他设计的婚纱一定非常美。她听后,转身朝坐在她身后微笑凝视着她的男人得意地炫耀……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直至有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好了,朱小姐。”
量完尺寸,又是选搭配的首饰。
季母对这些很讲究,桌子上层层排列了十几只宽大的丝绒盒子,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首饰,有搭配中式礼服的也有搭配婚纱的。她一一询问朱旧的意见,她说什么朱旧都说好看,心不在焉的语气惹得季母面色有点不快。
朱旧也知道,作为新嫁娘,又在长辈面前,自己的态度很不对,可此刻,她只觉得疲惫,没有力气强颜欢笑。
折腾了好久,总算完事。
朱旧轻轻呼出一口气。
季司朗看出她神色恹恹,同母亲打过招呼,便将她拉走了。
季司朗的卧室在二楼,里面有个小阁楼,整整一屋子的书,很多难买的医学专业书,在这里都可以找到。
朱旧进了房间,就直奔阁楼,上楼梯的时候,她忘记自己正穿着高跟鞋与长裙,步子跨得大,鞋跟踩着了裙子,“砰”的一声,她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万幸,她才刚踏上三个阶梯。
正在煮咖啡的季司朗回头,难得见她狼狈的样子,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季司朗!”朱旧疼得龇牙咧嘴,怒吼。
季司朗将她扶起来,才发现她的小腿被刮伤了,有血迹渗出。
“我去拿医药箱。”
朱旧坐在沙发上,踢掉碍事的鞋子,抬手,“刺啦”一声,脆弱的丝质长裙被她撕掉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