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还搭在茶几上,但指尖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颤抖了起来——
“邓小姐?您这是……?”
她转头看向顾征,希冀着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解释,顾征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纪凝一眼,道:“纪凝,你听我说——”
纪凝却不想再听了,她当机立断地决定在哭出声之前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坚忍不拔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还能微笑着淡然面对。
她做不到。
她飞快地向前走了几步,声线还尽量保持着稳定:“我真的……只是来拿几件衣服的,还有上次跟你提过的房子的钱,都在卡里了,密码是你的生日,别的就没什么了……还有你其他的东西过几天我收拾收拾给你送过来,还有这个……”
她想起了自己手腕上还带着那块昂贵的手表,顿时像被烫到了似的,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表摘了下来回身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像是为了证明她今天的到来真的只是为了拿几件衣服似的登登登地踩着高跟鞋向楼上跑去,顾征终于如梦初醒似的追了过去:“纪凝!”
他的步伐比纪凝要大得多,但纪凝胜在速度快,顷刻之间便已经走到了楼梯的最高一级,和邓小姐真真切切地打了个照面。
邓小姐……还真是不显老。
纪凝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她和这位邓小姐初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时候她是多么耀武扬威儿春风得意啊,现在的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只恨不得立刻从楼梯上跳下去。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顾征会来吃这一口回头草。
偏偏这个时候,邓小姐洗的干干净净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温柔可亲的微笑:“纪小姐怎么来了?”
纪凝本想对她视若无睹地从她的身边走过去,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邓小姐一眼,立刻悲从心起,揪住了邓小姐的衣领:“你穿着我的衣服!你凭什么穿我的衣服?!”
邓小姐娇生惯养了一辈子立刻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往后退了两步,这时候顾征已经追了过来,抓住了纪凝的手,纪凝下意识地就想反手甩开他,却忽略了脚下的柚木地板上淅淅沥沥地淌了一地的水——这还是邓小姐刚刚贵妃出浴时带出来的,像一朵出水芙蓉似的娇怯怯,鲜嫩嫩的,邓小姐刚刚被纪凝一拉,又往后退了一下,快要摔倒了,很是虚弱的样子。
纪凝茫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顾征的手终于松开了自己,虚虚地扶了一把邓小姐,邓小姐什么话都不说了,顺势往他身上一靠,那动作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再也忍无可忍,扬手就要给这对狗男女一耳光,却一个不稳,忽略了地上的水渍和自己脚下十公分的高跟鞋。
她竟然径直从这长长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顾征立刻伸手想拉住她,却终究没来得及,只是在她的指尖擦过,没能阻挡她。
她狼狈极了,也疼极了。
☆、第76章 玉碎
她这一跤摔得真是惊天动地伤亡惨重,如果纪凝今天能够未卜先知今日她有此惨状的话她大概一开始就会躲他躲得远远的——她情愿一辈子当个十八线小明星也决计不愿意受这样的活罪。
还不如死了算了。
楼梯的扶手是铁质了,为了装饰勾勒了很多枝枝蔓蔓的花朵形状,她在跌下去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头在栏杆上重重地磕了一下,旋即感到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这疼痛比任何触觉都要来的清晰来的令人惊恐——她感受到了温热的血迹,疑心自己是破相了。
然而她在栏杆上顿了一下并不能挽回她的颓势,身体还是不受控制似的义无反顾地滚到了一层的地面,脚上和身上的剧痛让她无暇分心,她在大衣里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连衣裙,此刻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她完全顾不上身上的异样,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不太好了,她颤颤巍巍地伸手向自己脸上的那一处疼痛的地方摸去,果不其然是一手狰狞的血迹。
纪凝隐隐听到了顾征的声音,但耳朵里却嗡嗡嗡的不能明辨出他究竟喊的是什么,身上的痛苦已经放大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她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昏过去的前一秒,她只希望自己是在做着一场梦,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能死第二次吗?
纪凝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醒在深夜里。
四下都是静悄悄的,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来到了阴曹地府,但转动了一下眼珠,就看到了床边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略微动了动,就察觉了自己一身的疼痛和煎熬。
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和痛——小时候尽管父母再不待见她,也并没有像社会新闻里那样毒打过她,他们打她只是为了偶尔泄愤,并不是恨不得将她打死那种打法儿,后来她也拍过武打的戏份,但她肯学肯练,武指教得也用心,几乎也没怎么受过伤,她吃过苦,但并不痛苦,一切都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而现在——她疼得意识都快流失了。
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状态,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没能成功,却惊醒了旁边的顾征:“你醒了?”
她没力气说话,只是含混着唔了一声,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顾征起身扭开了灯,刺眼的光芒让她瞬间不适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平静。
“你在找什么?”顾征俯身握住她的手,纪凝这才得以看清眼前的人,他显然也一夜没睡,眼里都是血丝,胡子拉碴的,纪凝从未见过这么憔悴的他,要换做以往她肯定已经心疼得不得了要好好对他嘘寒问暖地关心一番了,但现在的纪凝,关怀自己还不够,哪里还有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纪凝把手抽了出来,蹙着眉头问:“有镜子吗?”
旋即她意识到了这里是医院,怎么会有镜子,于是退而求其次地选择:“把我的手机给我可以吗?”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称得上非常正常,但顾征却还是拒绝了:“你刚醒,应该好好休息,不要看手机。”
纪凝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颓然地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上输着液,另一只手空着,她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依稀记得是在眼角,她摸到了一块纱布,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那伤痕丝毫没有影响到视力还是该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或许两者兼有,这处伤在她的身上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却是唯一令她牵肠挂肚又惴惴不安的。
没有人比她更爱惜自己的这张脸了。
她心里疑疑惑惑的,总觉得还有另一件大事是她不知道的,于是她怎么想的便怎么问了出来:“我到底怎么了?”
她感觉到了腰腹间的酸痛和肿胀,在昏倒之前体内血液的流失的记忆逐渐浮上她的心头,一个不确定的念头难以抑制地涌了上来。
她没有得到顾征的回答,自己开了口:“我……是不是怀孕了?”
他们短期内并没有结婚的打算,因此安全措施一向做得很好,唯一的一次疏漏就是纪凝在出发去e市那天的晚上……
“孩子还会有的,凝凝。”顾征在被子下握住了纪凝的手,一点一点摩挲着她柔嫩的手背,她还这么年轻,本不该承受这样的痛苦……都是他的错。
纪凝这次没有把手抽出来,任由他握住,仿佛也是希冀着从他的手上汲取一点温度似的,她茫茫然地躺在一片寂静中,四周的一切都和她无关,她的意识是空白的,什么怀孕和孩子……都离她太远了,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上个月的生理期没有正常来她也只以为是自己工作太忙了导致有些紊乱而已,她认为自己现在应该替那个还没发育成型的孩子哭一场,但她的心里无论怎么想,都生不出一点作为母亲的悲怆。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很累了。
太累了。
从去e市领奖的那一天开始,她的生活就仿佛成了一辆刹车失灵的车,疾驰在大路上,她想尝试着握住方向盘却总是屡屡失败,先是在颁奖典礼上颗粒无收反而拿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奖,回来之后又发现罪魁祸首是她最爱的人,他们大吵了一场后不欢而散,连他送的礼物都摔了,后来又是生病,又是误会,又是繁忙的工作……好不容易等一切都告了一个段落,她尝试着去挽回他,却把自己又推向了另一个不可知的深渊。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他们都有错,但仔细分辨起来又都不是大错,但最后酿成的后果却是异常的惨重。
确实是异常的惨重,纪凝这一摔不仅让她失去了她这两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也让她的左脚的脚踝好死不死地骨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意味着她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可能无法工作,最严重的是她的眼角上方被栏杆划出了一道三公分的伤口,缝了五针,她将面临非常大的破相的风险。其他身上的四肢百骸的疼痛就更不用再提。
她没有心思再去追究那位邓小姐究竟是为什么会在顾征的家、为什么又是那样一副姿态趾高气扬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了,她现在是真的非常难过。
她转过头,低声问顾征:“我……是不是破相了?”
顾征对她笑了笑,拢了拢她蓬松的头发:“没有,你还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