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珏宇在国外那几年,早就有了自己的投资,虽然对于覃家的产业而言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但他为人踏实,做事脚踏实地,并不觉得做一个恒威集团的太子爷有多么的吸引人,相反之所以待在国外那么些年,正是因为他极力想摆脱家族的控制。可是,小姨常常在他耳边念叨的话也不由得他不另作考虑。试想一个单身女性二十多年一直独身,除了事业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连他都不愿意帮自己的母亲,这世上还有谁会为她两肋插刀?两股想法不断地激荡,一边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边是子承母业撑起恒威偌大的摊子,双方妥协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他借口说多年没有回来对西市已经很陌生了,还不如让他随便找个工作先接接地气,于是才有了去《名仕》这档事。覃婉宁之所以半推半就地答应,算盘也打得蛮精,正好手上那个项目要接着传媒集团的名头拿批文,还不如顺手推舟,与其让儿子去外面瞎晃荡,还不如放在一个自己看得见角落安生,另外,等批文一下来,她正好可以让覃珏宇接手这个项目,先从一个项目做起,只要沾了边,他以后想推了都推不了。
两母子心照不宣地打着算盘,前半年相安无事,覃婉宁也真的对他那份摄影的工作不闻不问,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儿子被外界传言不务正业。如今,半年多过去了,批文也快下来了,也到了正式摊牌的时候。
覃珏宇半天没说话,低着头一页页翻着项目方案,看得心不在焉。
覃婉宁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在打着什么主意,无非就是不愿意上钩,说不定还要给她讲些我对房地产不感兴趣之类的道理,她有心理准备这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说通的事情,倒也没怎么在意,继续埋头看文件。
书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如果你觉得我真的合适负责这个项目,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条件。”许久之后,覃珏宇终于出声。
覃婉宁吃惊地抬头,完全没料到这儿子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
“说。”
“跟传媒集团的投资比例要重新谈,项目的整体构思和框架我来操刀。这种打着羊头卖狗肉的招数,你如果要坚持我就不做了。”覃珏宇扬了扬手里的策划书,随手就扔在了茶几上。
覃婉宁当然知道这所谓的挂羊头卖狗肉是什么意思,这年头房地产要赚钱,讲的就是低价圈地高价卖房子。容积率绿化比例都是骗人的,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建出无限多的房子才是赚钱的不二法门。文化地产只是个噱头,只是为了在投标中拿到更好的贷款政策和优惠,至于地一旦批下来了,还不是你想修多少房子就是多少房子的事儿。
“你有什么想法?”覃婉宁没有动气,静待下文。
“只是一些很零碎的想法,但我只能说我的想法跟你常规的想法分歧很大,如果你没有打算让我独立负责,行使完全的控制权,那我现在就可以拒绝你的提议。”
“你在威胁我?”
“你也可以看做是我在争取自己的利益,不过既然你一直想着让我到恒威来帮你,你难道没有想过先试用一段时间?这个项目说大不大,对于恒威来说,也不只是靠着这个项目来挣钱,我们就当拿这个项目做一次沙盘演戏好了。做好了,我们再谈下一步的事情,如果我做砸了,相信你在考虑接班人的问题上会更加慎重。”
“如果你铁了心要做砸呢?”
“如果你认为你的儿子是一个不学无术,拿几亿资金的项目当儿戏的纨绔,我也不否认有这样的可能。”
覃婉宁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好。我答应你。”
当晚,一家三口一起吃的饭,饭桌上不谈公事只聊家常。小姨一边给覃珏宇夹菜,一边念念有词,“珏宇呀,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小姨看看呀?”
“小姨,我要有女朋友,你还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呀?”小姨想起覃珏宇小时候就爱粘她,一直当她是知心姐姐,高中的时候学人家谈恋爱,连送什么礼物给女朋友都要小姨给他当参谋。这几年在国外倒是没听他怎么提了。
一般来说,覃婉宁都不会加入这样的讨论,但今天却插了一句,“你也不小了,明年就26了,如果有看得顺眼的女孩子可以先给你小姨通通气,就算没有,也让小姨帮你物色物色。”
“妈,现在说这事还为时尚早。”
“早什么呀早,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还没搬家的时候隔壁住的老王的女儿,就是小学还跟你是同班同学的那个女孩儿?人家孩子都5岁多了,珠圆玉润的,我那天做SPA的时候看见她,差点就没认出来。”小姨接着话茬就聊开了,“哎,要不是你这几年在国外,小姨我鞭长莫及,还能让你现在还在打光棍呀?”
“小姨,你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说吧。”覃珏宇头疼无比。
“你小姨我是独身主义,别动不动就拿我跟你比。”
“什么独身呀?我看是花心还差不多,四十多岁的人了,心都玩野了,一点都没想着收回来。”杨婶从厨房里盛汤出来,刚好听到那句,嗔怒道“别把我们小宇带坏了,人家可是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就他?十多岁就知道哄女孩开心了,他还根正苗红?十六岁就泡酒吧追女孩了,我看是在国外这几年洋妞看过了,都看花眼了。”
“小姨,你说些什么呢。”覃珏宇老脸一红,最怕小姨把他少不更事的荒唐事拿出来调侃。
“我这不都在夸你么?”小姨敲了一下覃珏宇的脑袋,不管这孩子长到多大,在她眼里都是少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侄儿。
一家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吃了一顿晚餐,吃完饭覃珏宇回了自己的房间,才想起照片还在相机里,今天直接就从机场回来了,还没有来得及回报社导照片。想着想着就想岔了,他不在的这几天,她在做什么呢?《名仕》杂志社是呆不久了,如果他再提出辞职,她又会说些什么呢?
在遇到池乔之前,覃珏宇的人生是轻松而惬意的。衣食无忧的恒威太子爷,不管他如何排斥这样的称呼,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一出生就注定了拥有比大多数穷极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地位和财富。一个男孩,家境好,有修养,相貌英俊,很容易会获得异性的亲睐。他不是没有荒唐过,第一次追女生,一出手就是价值上万的手机,那还是初一;十六七岁的时候对所有成人禁止的东西都充满了本能的好奇,在酒吧里一掷千金,歌舞升平。他什么都会一点,知道一点,但好像好奇心一过,这事儿就淡了。在国外读书那几年,他也住过没有暖气的房子,德国的冬天最冷的时候零下十几度;因为语言不通,每每听闻要考试,只觉得心有万千沟壑,头有千顷重;后来逐渐适应了,也会开着摩托车在不限速的高速公路上享受奔驰的快感,也会捏着一张全境通的火车票,假期的时候走走停停,去巴登巴登,看科隆大教堂,兴致来的时候背着一登山包跟着朋友就上了阿尔卑斯山。自由,惬意,他没什么企图心,也没什么野心,普世的成功标准对他没有任何意义。当然,在同一类人看来,覃珏宇或许太胸无大志了些,但在普通人看来,这样所谓的胸无大志的废柴生活也是建立在顺风顺水优渥的基础之上。
是的,他太顺了,什么都有了,自然也没什么可以追求了,没有非得到不可的欲望,自然也就没有了为之前进的驱动。可是,他遇到了池乔。那是他在感情史上的滑铁卢,那是让他真正感到挫败的一笔,从而开始真正审视自己的人生。
从他到杂志社的第一天起在门外听见池乔那句不阴不阳的“好好的太子爷不当,到我们这来干什么”开始,他就知道池乔是看不起他的。说看不起或许言重了,但某种程度上的偏见肯定是有的。当老韩第一次决定让他独立负责一个拍摄栏目的时候,池乔在开会的时候眉毛一挑,视线瞟过他,最后落在老韩身上,“你确定?”他觉得他是被轻视了,但这种轻视又显得那么光明正大,好像他刚一进杂志社谁都不会认为他会认真工作只是混日子一样,即使是老韩也是默默观察了很久才一步步卸下心防耐心教他东西的。他知道,在池乔眼里,工作对他而言更像是可有可无的装饰,无聊生活的点缀,而不是普通人安身立命的必需品。即使是到了后来,他被认可,被肯定,他也听老韩在私下跟他说起过,“哎,可惜了。如果你真安心从做这行,两三年你也可以出师了。”他理解老韩口里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业余的票友总不能跟一心想成名成角的戏子相提并论。后来他跟池乔熟了,他也跟池乔聊过,说过就算是现在这样,他也很知足,他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未尝不可以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池乔当时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多大了?还这么天真?真是好命。”是呀,怎么不是好命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顾及身份,不担心责任,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身份带给自己的特权和优渥的生活,另一方面鸵鸟式地拒绝承认,幻想自己只是一个无欲无求的普通人。
那个女人,才比自己大多少呢?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她眼里,自己总是会显得幼稚和不成熟吧?所以即使两个人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她也从未想过会将他当成交往对象来考虑,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关系就是不对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