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胡同龙槐树下的水家,早已清扫庭院敞开大门,迎候新姑爷到来。水家亲族中的男人,有□个人过来做陪客,都是上得台面的,甚至楚晚雨也来了。水天然带着燕子丹,先见过爸爸水润壤和众人,然后去后院见妈妈蓝氏。
水天然的妈妈蓝氏,倚在卧榻上,一脸病容神情寡淡,但观人透彻。蓝氏见水天然在自己面前,言谈举止平平静静,内里全无一点娇羞的气韵,燕子丹又过分拘谨,细微处可察觉出两人貌合神离,遂跟燕子丹说了几句家常,就打发燕子丹前面去了。蓝氏这才拉着女儿的手,关切地问:“是不是新姑爷对你不好?”水天然一怔,摇摇头:“没有不好。”蓝氏盯视着女儿的眼睛,叹口气:“没有就好,这夫妻关系要是不能融洽相处,就会像附骨之痈一样折磨人。”水天然勉强笑笑:“妈多心了,就算我和子丹之间有问题,也是一时的。”蓝氏毫不掩饰她的担忧:“表面做的越好,问题就越是积重难返,这就像骨头上长疮一样。你要是不能摆平,你爸爸一定会帮你摆平的。”水天然一惊,忙说:“我们闹着玩的,哪有搬爸爸出手相帮的。妈妈放心,我和子丹没有问题,就算真有了问题,我决不会任其自然放弃他,一定要刮骨疗毒好他。”蓝氏对女儿的话不抱信心:“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爸爸回心转意了吗?身边有了更年轻美貌的,就全然不顾我这年老色衰的了。我对他早不抱希望了,这疮就一直在我骨头上长着。”水天然实在不想纠缠这苦恼人的话题,岔开话去:“妈妈,你今天的药吃了没有?”蓝氏就又感叹起自己的病来:“吃再多的药,也不见效果,这身子都快被药淘空了。”水天然说:“是你心病重,所以才老不见好。”
水家的客厅里,盛宴已开,当中摆着好大一张桌子,桌面上排布满了美酒佳肴。水保田、水润壤、楚晚雨、燕子丹,以及水家亲族中的人,十几个人共聚一桌。水润壤环桌看看:“今儿除了晚雨,没有外人,算是家宴了,那就干脆把我的宝贝女儿叫过来,一块儿坐吧。”一旁侍候着的三儿,忙去叫了水天然来。水天然落落大方地坐在燕子丹的右边后,酒席就正式开始了。因为有水润壤和楚晚雨在,席上其他年轻人,都是一副恭敬肃端家教良好的样子。楚晚雨看气氛拘束,笑着说:“无酒不欢,无令不行,但不要说那些文诌谄的酒令,我们今天每人要说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不会说的罚酒一杯,说的好的,全桌陪饮一杯,水小姐可免饮酒。”
水润壤首先响应:“晚雨行的酒令对我心思,我先说一个。前些年,我跟随李总兵官去湘西剿匪时,活捉了一个叫乌龙的匪首,本要把乌龙斩首示众,可当地民愤极大,一定要把乌龙点天灯。”水天然敏感地觉察到身边的燕子丹,有点不对劲儿,心中像是受到了什么惊骇,猛然一懔似的,遂把眼角的余光扫扫燕子丹,燕子丹的神情看似如常,可垂在身侧的右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水天然奇怪地问爸爸:“什么是点天灯?”水润壤说:“点天灯就是把人的全身,用棉布条缠裹起来,丢进油缸里浸泡一两天,让人身上的棉布条吸足油,等到了夜里,把人头下脚上地吊到高处,将脚点燃,人在燃烧时,自身的油脂向下流渗,火就会烧得更旺,所以点天灯也叫倒浇人蜡。”水天然吸了一口凉气:“好惨绝人寰的方法,那些当地人,为什么一定要把乌龙点了天灯?”水润壤说:“因为这乌龙喜欢动不动就点人的天灯,尤其是在绑票索赎时,当地人深受其害,一定要乌龙尝尝被点天灯的滋味。我顺应民心,如法炮制把乌龙点起了天灯。”水天然吃惊地睁大眼睛:“爸爸也点过人天灯?怎么就下得了手?”水润壤面有寒色地叹口气:“那景象真惨啊,乌龙嚎叫得人心涣散,我实在不忍再听下去,就让人一刀削了他的脑袋。”
楚晚雨颇感意外:“长官到我们湘西去过?我祖籍湘西,对乌龙的事听闻最多。十八年前,乌龙原是邪教青莲道的分支首领,因为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被清庭武力镇压,教中骨干多被捕杀,连乌龙的儿子也在其列。逃出活命的乌龙,干脆上山当了土匪,很快就壮大了势力,公然跟清兵为敌。湘西山高林深,官兵也无可奈何他们。因为三陵县的知县汪青,捕杀过乌龙的儿子,乌龙发誓要把汪青的全家点了天灯。乌龙蓄精养锐,一举攻下三陵县城,活捉了汪青全家十几口人。汪家男女老少十几口,一律被剃光脑袋,在头顶上刺下莲花图案。头上刺出莲花,是青莲道用仇敌祭教的特殊标志,凡是头顶上被刺上莲花的人,即使侥幸不死,走到哪里都是祭品,青连道的教众,都可以捕杀后献祭。乌龙点人天灯前,也在活人的头顶上刺出莲花。当时,汪青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儿,也被在头上刺下了莲花。汪家十几口人,在油缸中浸泡了一天,等到了天黑,全吊到了三陵县的城头上,依次被从脚上点燃,那景象比十八层地狱还恐怖。汪青的小女儿排在最后,当点燃她时,城下突然有一人骑马驰来,一箭射断吊绳,接抱住汪青的小女儿,飞马疾去。因为来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救去了小女孩。汪青的小女儿,如果现在还活着,也应当有二十三岁了。”
水天然听到后面一句,心里不由一怔,留神看看燕子丹,燕子丹的脸色冷肃苍白,郁郁地说:“可惜汪家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水润壤端起一杯酒喝下去:“晚雨这故事讲得有悬念,比我刚才说的精彩,晚雨喝一杯,大家陪饮一杯。”水保田探头问楚晚雨:“后来怎样了?”楚晚雨笑说:“后来那乌龙不是被水公点了天灯嘛,应了那句恶人自有恶报的老话。”水保田说:“我是问那汪青的女儿怎么样了。”水天然支耳倾听,楚晚雨摊摊手:“谁也不知道,从那没有了下落。”
接下来,水保田又讲了明末清初大西王张献忠,腌渍人肉当军粮的奇闻,水天然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
酒宴直到后半晌方散,燕子丹要告辞回家,水润壤把门拦住,早早款待了晚饭,才放小夫妻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有木有想想燕子丹为嘛乔装打扮?
☆、情困发为白(一)
燕子丹和水天然,从水家回来,天已经黄昏,两人到父母房里强颜欢笑,又说了一会子话,直到天黑下来,才归到后面睡房。侍女点上灯退出,水天然卸下头饰,对灯默坐。燕子丹逡巡良久,犹豫着是不是还到卧榻上睡觉。不知过了多久,水天然突兀地笑了笑,站起,径直上床,铺设下双人的锦褥缎被,一字摆好鸳鸯枕。燕子丹看到眼里,尴尬地后退两步,闪烁其词地说:“我大概喝多了酒,胃里不舒服,想吐,怕起不及脏了床。”水天然眼底漾着柔光:“那我正好照顾你。”燕子丹忙说:“你知道我妈妈信佛,我小时又多灾多难,妈妈就让我每天晚上默诵《心经》一个时辰,这是我多年来雷打不动的功课。”水天然凝滞了脸上的笑容,很想说几句刻薄话,终究隐忍在心里,淡淡地说:“我先睡下了,床已经给你铺好。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叫醒我。”说完,宽衣解带,款款上床,面向里默默睡下。
燕子丹呆了一会儿,装模作样地趺坐到卧榻上。房内灯光柔和熏香馥郁,座钟上指针的嗒嗒声,在这静夜里,尤其要燕子丹心慌意乱。开始,燕子丹还能规矩地坐在卧榻上,并时不时偷眼看看水天然。水天然在床上的睡姿很安静,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十点钟一过,燕子丹就如坐针毡了,心力交瘁了这些天,实在有些扛不住,困倦得头低手垂,几次差点从卧榻上栽下去。燕子丹不得已结束趺坐,下了卧榻,脱去外衣,小心翼翼地爬上睡床,身子尽量远离水天然。即便如此,床还是吱呀了一声,燕子丹忙寂伏□子,再不敢轻举妄动。听听身边的水天然,水天然气息均匀,像是睡得很熟。燕子丹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一觉陷进黑甜乡里,什么事也不想了。窗外,一钩亮洁的檐月探照。
第二天,燕子丹睁开眼,见水天然已经起床梳洗好了,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衣着,还是睡前的样子。水天然坐到床边沿上,温婉地说:“你要是睏,就多睡会儿。”燕子丹掀被起床:“我已经睡好了。”水天然站起身,拿来燕子丹的衣服,提领展开,要侍候燕子丹穿衣。燕子丹受宠若惊地说:“我自己来。”水天然只管拿着,笑而不语。燕子丹乖乖地就水天然手里,把衣服穿上。水天然用一双纤手,给燕子丹一一系马褂上的扣子,她低着头,一段粉颈□在燕子丹眼前,温香袭人,燕子丹不由吸吸鼻翼:“你真香。”水天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燕子丹:“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老是离我远远的,我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你不喜欢的气味。”燕子丹脸上一红,岔开话头:“我洗洗脸去。”水天然也不过于逼问他。、
如此这般,一到晚上,燕子丹就以默诵晚经为由,推迟上床时间,直到水天然熟睡后,他才轻手轻脚上床就寝。白天常常借口去城外的养马场,时间总是被他安排得满满当当,忙得看似根本就没有闲暇谈情说爱。水天然拿定假以时日总会好起来的主意,事事由他去,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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