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拿起一本诗集,条件反射地惊呼道:“那个不要碰。”
霍丞已经将首页翻开了,他面部一僵,随即似水面上的波纹荡开消失,换上如和煦春风的笑,“陈子傲,你同学?”
宁蝶没有吱声,男女之间互赠诗集,已经越过同学关系了。
可是,她这世是自由的人,她不是他的妻,她在慌什么!
意识到这点,宁蝶抛开那一丝心虚,坦荡地把书拿过来,放回小型书架上。
霍丞看着自己空落的手心,那笑再也挂不住。
“等我妈妈和李妈睡着了,先生就请离开吧。”宁蝶不客气地赶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门外还有位敏锐的苏梅,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霍丞冷下脸凝视她,她摆出拒人于千里的态度着实令他有些不爽。
他擅自搂住宁蝶的小蛮腰,然后捏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霸道的眼神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
宁蝶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推搡几下终于将他推开。
“先生请注意您的举止。”她冷冰冰地提醒道。
有趣,霍丞回味着刚才的手感,热粥得慢慢喝,不然容易烫嘴,他不急。
宁蝶眉头蹙得更深,她如今不是宁府的小姐,霍丞的纠缠,于他何益?
她清楚自己的心,这个前世让她过得那般凄惨的罪魁祸首,她能压抑住恨意,但做不到和平共处。
“先生请先坐沙发稍候吧,”她唯恐他越雷池一步。
霍丞这次倒很安静,重新坐回沙发,视线却始终落在宁蝶的身上。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在书桌边坐下来,拿出功课一心做笔记。
“你喜欢演电影?”霍丞寻了话问她。
宁蝶手一顿,她要做什么与他无关,“赚些零钱罢了。”
屋子里的电灯泡忽闪了几下。
霍丞理了理钻石袖口,若有所思的模样,他通身的贵气与这旧色平凡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在西南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宁蝶猜不透。
竖起耳朵听到门外的关灯声,宁蝶高兴地站起来,“妈妈回房间了,你可以回去啦。”
霍丞曼斯条理地起身,他喜欢见她笑,跟春风吹皱碧绿的池塘一样,生动文雅。
但他离开值得她这么开心?他踱步到墙边,灯一下被关灭,宁蝶急道:“你做什么?”
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几秒钟时间内宁蝶看到的都是黑暗。
她听见霍丞的脚步靠近她,然后在她身边顿足,
她推开椅子要后退,一个温暖的宽厚的怀抱将她牢牢锁住。
鼻端都充斥着一种淡淡的竹叶香,这味道太过熟悉,十多年她都记得这个味道,这是霍丞身上独有的气息。
她好像听见头顶上方微微的轻叹,在她要挣扎前,怀抱很快松开了,接着是离去的脚步声,再是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响。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窗帘被风吹得舞动,这个房间里总算只剩下她了。
宁蝶解脱般地长吁一下,待打开灯,原先书架上摆放整整齐齐的书本凭空出现一个空缺,宁蝶上前反复确认,不见的正是那本诗集!
这个人,真是!宁蝶胸口一闷,简直是气愤得说不出话。
☆、第6章 强侵
“散工——”
“吃宵夜咯——”
导演宣罢夜戏结束,后勤人员把做好的热腾腾的肉汤端过来。
用铁桶盛着,放在地上,旁边桌上放了几叠大海碗,散工的人立即一窝蜂涌到铁桶前,参差不齐地排好队伍。
西南深秋的夜晚霜气来了,冷得叫人嘴唇发白,宁蝶裹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夹棉旗袍,也跟着队伍后面排队。
前天她跟林莱玉说生活拮据,对方便推荐一个拍戏的活让她赚些小钱。
见她苗子好导演才收得爽快,让她演女主角李爱珍的几位仆人之一。
冷风吹得让人哆嗦,大家都齐齐缩着脖子唯恐露出半点肉在外面,宁蝶也不例外,幸亏电影只剩下明天一场夜戏,随着女主角李爱珍的家破人亡,她作为仆人的戏份随之结束,不然再熬几场,可是难受。
“让让!”薛雪儿的助理伸手扒开宁蝶。
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凭空冒出个插队的,宁蝶自是不愿意,一双水灵的眼睛含怒地看着对方。
那助理是北方男人,嗓门嘹亮,大声道:“瞪啥呢?我这是给薛小姐来盛的,你不服气?”
周围的人都把视线投过来。
宁蝶脸皮薄,不想起争执,再说天太冷了,僵着耗时间,她往旁边让一步,那人得寸进尺地用胳膊将她撞到一边去,嘴里嘀咕道:“有本事你演女主角啊?丫鬟的命还摆小姐的谱!”
薛雪儿是什么人?‘乐星’影视公司新捧的红人,有声电影出现后,连拍了西南两部有声电影的女主角,这部戏就靠她号召票房了。连导演都对她礼让三分。
然尔她又是骄横的人,一贯嫌弃大桶饭不卫生,吃的饭喝的汤都是让助理跑大酒店打包过来,这是头一遭吃剧组里的东西,还遇到个没眼色的人。
宁蝶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压下怒气没有吭声。
那助理跑到薛雪儿面前,把一碗肉汤捧着跟燕窝粥一样小心,哈腰地巴结道:“薛姐,您受冷了,先暖暖。”
这场戏本是在室外拍摄,导演却亲自让人给薛雪儿扎了一个帐篷,用来挡风避寒,此时薛雪儿正躺在帐篷里的休息椅上,发式做的是宫廷卷发,一丝不苟地垂在肩上,她披着狐裘大衣,里面配一件贴身的青色滚边旗袍,脚上踩着一双金色的尖头皮鞋,这身打扮若明日见报,又势必引起潮流轰动。
她略往上吊的杏眼不怒而威,樱唇一勾,半是冷笑道:“冲那么多人的面喊我的名,是要让大家以为我薛雪儿还要和一个丫头抢着喝汤吗?”
助理冷汗津津,连说自己该死,跟旧清朝里的奴隶似的做派。
“行了,这次我不追究,”薛雪儿冲他膝盖踹了一脚,那人踉跄几步,手上的肉汤洒了,烫得直龇牙。
“叫你慢些喝,”薛雪儿顿时虚心假意地关切,“这么急做什么呢。”
她说完看助理的狼狈样觉得好笑,轻蔑地恢复刚才的坐姿。
那助理只得低头连说好几声,是自个贪嘴,喝得急。
要不是天冷,薛雪儿才懒得搭理这肉汤,油滋滋,水汪汪的,看着都没有食欲,她瞧向和自个助理起了争执的宁蝶,宁蝶正和其他群演一样,寻一片空地坐下来捧碗喝汤,出众的相貌和气质让她在人群中特别打眼。
薛雪儿刷地站起身,冲不远处的导演千娇百媚地喊道:“孟导演,过来一下下,雪儿有事找您。”
孟导正在和底下人交代搬道具的注意事项,听到喊声,连忙捋起马褂里的长衫下摆,小跑过去。
薛雪儿和他嘱咐一番,孟导站着冲身边一个人吆喝:“去把今天新来的,那个叫宁蝶的小女子喊来。”
宁蝶那时刚把空了的大海碗放回原处,接着被人通知说有一幕戏要重拍。
考虑到晚上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宁蝶想着务必要赶紧了。
这幕要重拍的戏讲的是下人私自把李爱珍的仇人请进庄园里,待李爱珍把仇人冷嘲热讽地赶出去,就将那下人狠狠地痛批了一顿。
而薛雪儿觉得痛批还不够,得严惩才行。
他们拍的是夏天的戏份,拍时不能穿外套。
宁蝶把外面的夹棉旗袍脱下,穿件单衣站着,等待接下来薛雪儿按照剧本写的那样对她痛骂。
道具摆好了,薛雪儿却率先拿起桌子上的一盏茶,迎着宁蝶的头顶浇下去。
茶水是冷的,桌子都是欧式的长餐桌,是剧本里李爱珍准备在庄园里宴请好友,一盏茶倒得不够,薛雪儿接连倒三盏,浇得宁蝶半身湿透,冷风一吹,整个头好似从冰里捞上来,冻得完全没有知觉。
薛雪儿这才开始按照剧本里的开骂,背错一处又得重来,来回折腾一个小时,见宁蝶脸上冻得失了血色,心里满意,戏也就过了。
也有人小声劝导演,说这不妥吧。
孟导一笑,“一个跋扈的小姐,一个受了委屈吓得半死的仆人,比之前有戏剧冲突多了,哪里不妥。”
这戏重拍完,今晚真正地收工,有好心人怜惜宁蝶,递来个软布手绢。
宁蝶接过来道声谢谢,她知道是她无意间得罪薛雪儿了,重拍本是小事,但让她受冷一个时辰明摆着是故意了。
她转身去找自己的外衣,而之前放在椅子上的衣服此时竟然消失踪影,这薛雪儿未免欺人太甚,她一忍再忍,忍得自己气血翻涌,她直接跑去找质问薛雪儿,“我的衣服呢,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薛雪儿坐在小汽车的后座上,这是公司给她的专用接送车,她双手抱臂,目视前方,似乎懒得看宁蝶一眼,“你在说什么?衣服掉了就自个去找,天气冷谁拿了也未可知。”
“除了你,还有谁会拿我的衣服。”
“你那衣服给我拖地我都嫌布料咯脚,司机,开车。”话落,伴随薛雪儿的得意,小汽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