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父亲看向秋深的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好久才艰难开口,声音满是沙哑:“我家的情况很复杂,想必你也知道了。”
上一次坐在这里聊天时,秋深并不是知道详情的样子,而昨天在饭桌上她没有半点惊讶之情,只能证明上次她说了谎。
“对不起,我骗了您。”
她并不想解释什么,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她欺骗了相里家人是事实。而且昨天相里母亲更是给她上了一课——谎言迟早会破碎。无论是她知不知情的这个谎言,抑或是相里是男是女的谎言,不是昨天也会是今天,只要有契机,它随时都会被戳破。
“既然你知道实情,怎么会让小源...”
后半句话相里父亲咽了回去,怕说出来会让秋深难堪。他有些无法理解,早就知道实情的秋深为何没有揭穿相里,除非...
“不只是小爱,小源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我会无条件站在他们这边。”无论是她之前认识的相里爱,还是之后遇见的“相里爱”,无论过程是乌龙是狗血,对秋深而言,都是令人感激的相遇。
“真的很抱歉,欺骗了您,阿姨还有爷爷,”秋深手指来回绞着,扇动的睫毛下已隐现泪光:“但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大家。”
发生这样的事,也是秋深不想看到的局面。如她所愿,今后相里可以自由自在,相里家却满是疮痍。
相里父亲最后只是帮秋深拭去泪水,让她回去休息。秋深的善良和乖巧,还有她为了照顾这个家的努力他都知道。面对着这样真诚的孩子,谁又忍心去苛责她的小小谎言呢。把无辜的她卷入这场事端的相里家,才是要道歉的一方。
相里母亲就这样在房间里待了三天,始终没有出来。她拒绝就医,拒绝吃药。相里家请了阿姨和护工照顾一家人,主要是她的饮食起居,可相里母亲多数时间都是抱着那张全家福双目紧闭,偶尔在家人的劝说下喝一两口粥,就又投入到哭了睡睡了哭的循环当中。
再这样下去恐怕要靠打营养液来维持身体,秋深想了想,热了杯牛奶,兑了蜂蜜送过去。
轻敲两声门,自然得不到回应,秋深径直走进去,把牛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相里母亲抱着相片侧卧在床上,眼泪浸湿了大片枕头,模糊看见秋深的身影,她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后来直接放下照片,张开双臂把秋深抱进怀里。
秋深就势躺在床的另一边,轻拍相里母亲的背以作安抚。这几天她就只看见秋深这一个孩子,因为相里只是远远的躲在门边偷偷看望,从未进来过。
他还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形象出现在母亲面前。
“没事的,都过去了。”
秋深之前听小爱提起过,自小她或母亲生病时,两人就是这样抱着入睡。
“今天喝了牛奶好好睡一觉,明天和我一起出门走走吧,大家都很担心您,特别是小源。”
在听到“小源”两个字时,秋深明显感觉到相里母亲的神色有变。她整个人动作僵住,刚被秋深擦干的眼泪再度喷涌而出。
“小源...我的孩子...”
做母亲的明明是给予孩子最多关心和爱护和人,可她却成了给他最多伤害的那个。
秋深眼角的泪水还未被看见就直接融进枕头里,她不管自己,手指轻柔地在相里母亲脸上擦拭。
“阿姨您知道吗,小爱和小源,每次跟我说起您时,都是一脸幸福的表情,直到现在也是。”
“小源不会怪你的,你明知道的啊,他是多么爱你。”
“小源和小爱,都只会爱你。”
“所以明天一早,先起来去给他一个拥抱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近两日放大招
☆、“小源啊,快来接我回家”
最后约好的给小爱扫墓,是三人一同去的。
那天将相里母亲哄睡着后秋深就去了相里的房间,一是告诉他相里母亲的状况,二是她想看看他。
相里正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身上还是在宿舍时常穿的运动服,男装,头上却戴着假发。这几天他都是这样的装扮,有一次走出去卧室正好撞见相里爷爷,爷爷看见他这样,怔了怔,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展现出软弱的一面。他浑浊却始终锋利睿智的眼睛不知何时被雾气覆盖,总是站在指挥台前而养成习惯笔挺的腰背弯曲,瘦骨嶙峋但毫不粗糙的手抚上相里的脸,悲愤啜泣。
好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印象中一直是强大严厉,不可动摇的爷爷落泪的模样把相里着实吓到了,在实力遭受质疑时他没哭,在遗憾结束指挥生涯时他没哭,在失去妻子和孙女时他没哭,却在此刻,在只戴了个假发的相里面前泪流不止。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污浊的潮水中,相里除了道歉什么也做不了。在姐姐以一走了之给家人带来无法愈合的伤痛之后,他又以这样任性的方式刺痛着家人的心。爷爷已经是古稀之年,不应该承受这些。
他明明知道的,可是...
秋深走到他面前,帮他把假发拿下。
或许他是在苦恼应该以何种装扮出现在母亲面前,不过他不必再纠结了。相里母亲编织了一场美好却容易破碎的梦,梦中的主角“相里爱”会随着梦境的破碎而消失不见,唯一留下的,是货真价实的相里源。
秋深不知道的是,相里母亲选择亲手打破梦境,她是不是也应该选择放走她唯一的美好。
“阿姨睡着了,睡前喝了蜂蜜牛奶,因为我告诉她小爱睡不着时就会喝这个。”
相里母亲很好的接受了相里爱的名字。
“所以你今后不用再戴着它了。”
将手里的假发放到床边,秋深吸了吸鼻子,还是没忍住,扑过去,双臂环住他利落瘦削的肩膀。这样的拥抱在以前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甚至说是习以为常,可此刻的秋深却格外珍惜起来。
“我们去看小爱吧,和阿姨一起。”
在无法相见的这几个月以来,阿姨应该有多想念小爱,秋深无法想象。令她感到抱歉的是,她只能想出这中方法让她们见面。
就这样,第二天两个孩子陪相里母亲来到陵园看望相里爱。本来相里是想让全家一起来的,还商量着要不要联系顾萧朗一起,可秋深说还是不要了,只要相里母亲一人足矣。
她和萧朗,此刻不见面才对彼此都好。
一路上的气氛很压抑,大家都沉默不语,毕竟扫墓并不是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特别是死者还是那样一个年轻漂亮前途无限的人。因为有相里母亲做对比,秋深觉得自己在看见小爱的墓碑时不会有太大触动,可当她亲眼看见小爱的名字被刻在冰冷的墓碑上时,抑制不住的悲伤泉涌般袭来,她偷偷蹲在一边小声哭泣,不想相信相里爱那么美丽又特别的三个字竟然与墓碑一起。
相里母亲要完全接受现实还需要一段时间,对她而言能正视这块墓碑就已经是很大的突破。她瘫坐在相里的怀里止不住的哭泣,即为女儿的离去而伤心,又为儿子所受的委屈感到抱歉。
冬日的陵园鲜少有人来祭拜,相里母亲放下人前那些优雅与礼仪放声大哭。她这些天流的泪像是要把这一生的份都流光,从今往后每提一次相里爱,恐怕都会让她难以呼吸。
因为相里母亲状态不佳,全程从头哭到尾,祭拜也不能称作是祭拜,再加冬日寒冷,相里决定立刻回家。两人抚着相里母亲刚走出陵园,相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秋深凑过去看了一眼,陌生号码。
往常陌生电话相里都是直接按掉,今天他却死死盯着屏幕,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因用力而泛白。秋深刚要开口,就见他按下通话键走到一旁,她只听见他略带颤抖的一声喂。
回家的只有秋深和相里母亲两人。相里在接了那通电话之后神色大变,要不是秋深叫住他,怕是他都忘了交代就拦车走人。印象中相里一直很少有剧烈的情感波动,秋深几乎从未见过相里慌乱成那样,更是想不出有什么人能仅凭一通电话就让相里如此急躁。略微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秋深也跟着着急起来,但身边还有需要安抚的相里母亲,她只能强压着挂念,安慰相里母亲。
“听说是萧朗找他,好像挺急的他就过去一趟,没事。”
秋深拍了拍相里母亲的手背让她安心,可自己却一颗心悬着怎么也落不下来。她没有相里的能耐,可以做到对事情波澜不惊,更何况波澜不惊的相里都显得焦躁不安,她又怎能淡定下来。
相里母亲回握住秋深的手,似乎是没注意到秋深细微的情绪。
“秋深,今天也跟阿姨一起睡吧。”
秋深笑了笑,将相里母亲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声回答:“当然好。”
虽然这样想可能有些对不起小爱,但秋深觉得她和相里母亲都非常需要彼此。她们一个失去了女儿一个放弃了母亲,又刚好出现在彼此面前,多么何时的替补。即使双方都十分清楚这份虚与实的界限,也还是不愿放手。
看着相里母亲为女儿这幅悲痛欲绝的模样,秋深总是忍不住想象,若是有一日Michelle知道了自己的死讯,会有怎样的反应,是怅然若失还是后悔无比,或者都不是,只是哦一声。每次意识到这一想法后秋深又忍不住苦笑,即使是在放弃了她的现在,自己也还是不经意间重回到有她的想象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