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在后背箱前收拾东西的白庄生急忙跑过来搀扶:“小心点,早该听我的话,穿拖鞋就好。”
福兮吃力地站起来,忍住痛笑道:“这真的是我的鞋吗,我怎么不会穿呀?”
“你上大学以后才偶尔学着穿高跟鞋,每次都磕磕绊绊。”白庄生发现她膝盖破皮流血,索性打横抱起,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边把福兮放在沙发上边说:“我去拿医药箱。”
福兮点点头。
可是在白庄生走后,她又忍不住爬了起来,在莫名熟悉的温馨客厅转了一圈,而后毫无意识地走进了厨房里。
真的是窗明几净,闪亮的案台和厨具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福兮停在冰箱旁边,望着上面五颜六色的冰箱贴,和两个人在各种不同地方的旅行合影,难免魂不守舍。
“都是从前拍的。”白庄生很快追了过来,指了指其中一张在夜色帐篷边的拍立得照,微笑道:“这是你的高中毕业旅行,我们一起去日本看萤火虫,在深林里野营。”
照片上的福兮瘦瘦小小,依偎在他身边,是乖巧可爱的模样。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福兮伸手把它拿到手里。
“来,帮你消消毒,然后给你做饭。”白庄生拉着她坐到椅子上,追问道:“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好,我早餐让超市送了很多食材,都是你喜欢的。”
“都可以,你做的饭很好吃。”福兮握着那张照片,望着他干净的脸和优美的长睫毛,有些不安于眼前的几近于完美的幸福,同时又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之前就连爱着一个人的感觉,都可以糊里糊涂地忘记。
——
七月长草中的萤火虫,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繁多。
少女福兮披着毯子坐在帐篷旁边,认真地欣赏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美景,心中平静而快乐。
“这里湿气重,而且蚊虫很多。”白庄生忽然靠近,在她身边喷了些驱虫液。
“庄生哥哥,谢谢你从美国回来陪我毕业旅行,你一定很忙吧?”福兮抬起头,眉眼年轻到无需装饰就可爱动人。
“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么客气了?”白庄生笑着坐在旁边:“我本来就答应你了,当然要做到。”
“你答应我的事全部都会做到吗?”福兮问道。
庄生点点头:“当然。”
福兮顿时露出狡黠的酒窝:“那你总说,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也会做到吗?”
白庄生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们都说,你在外面交女朋友了。”福兮眨眨眼。
“怎么可能,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心情。”白庄生立刻否认,并且语气真诚。
“恩……”福兮颔首。
“小孩子,少道听途说,胡思乱想。”庄生摸摸她的头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八岁了。”福兮拉开哥哥的手腕。
白庄生无奈:“好,你是大孩子。”
“才不是。”福兮忽然有点生气,瞪了他两眼,竟然倾身亲了下他的唇。
空气一时间有点凝固。
两个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青梅竹马地长大。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再见我,你现在回来见我、还陪我出来玩,就是不怕啦?”福兮勇敢地追寻答案。
“我怎么会怕你?”白庄生侧开头:“可你是我妹妹。”
“哦,所以……我交男朋友,我给你找个妹夫,你也觉得没什么吧?”福兮赌气地抱住膝盖。
白庄生沉默片刻:“……不可能没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要一个人生活。”福兮喃喃道。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她的唇边,比起刚刚的鲁莽触碰,或许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夜色、萤火、凉风。
还有十八岁的夏天。
——
福兮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吃了口白庄生精心煮的粥,忽然间流下了眼泪。
正在旁边切苹果的庄生很担忧,立刻拿起面巾纸帮她擦拭:“怎么了,是不是一下子回到这里,很多事想不起来,所以觉得很害怕?”
福兮摇着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觉,索性伸手拥抱住了他。
白庄生身子微僵,而后轻笑:“别哭了,这几天我都会陪你的,看到你哭是我最难以忍受的事。”
“我觉得好不真实,我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人生,这么好的回忆,还有这么好的你……”福兮哽咽着说:“可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一点都不想忘记你……真希望能把过去全部都想起来……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丢了……”
“当然是真的,可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白庄生扶正她的肩膀,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眶却有点发红:“阿福,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07
了解别人尚且是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了解自己。
到家的福兮渐渐稳定下情绪,换了舒适的睡衣,便一直在书房翻看旧物。
从整齐的物品摆放中,便可知白庄生是个极有条理的男人,尽管大部分论文集都被他做过摘要和笔记了,却还是崭新而有规律地躺在书架里属于自己的角落。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却对科学一无所知呢?
就连庄生哥哥描述过的实验,她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福兮扶住被短发盖住的手术伤疤,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半坐在地毯上发呆的功夫,白庄生从楼下走上来微笑:“饭做好了,来吃吧,你的书都在画室,不在这里。”
“哦,好。”福兮扶着腿站起来,原地趔趄流下:“啊,我的腿好麻。”
“不要一个姿势坐太久,肌张力升高后,神经传导会阻滞……”白庄生又习惯性地说教。
福兮立刻捂住耳朵:“我知道啦,你就少讲两句。”
白庄生满眼无奈。
福兮放下胳膊,小声问道:“像我这么个文盲,对神经学一无所知,竟然会答应你拿自己的脑袋做实验……”
“……不要胡思乱想了,肚子饿了吧?”白庄生拉住她的手,陪着她慢慢走下楼去。
——
满餐桌的各式蔬菜肉类,切得整整齐齐、色彩缤纷。
摆在最中间的瓷锅咕嘟咕嘟地煮着红色的辣汤,散发出一种很陌生的味道。
“这是什么呀……”福兮有点蒙。
“火锅。”白庄生回答:“家里很少吃,不过考虑到最近研究所的饭菜都太清淡了,给你换换口味,也许你会喜欢。”
福兮仍旧满头雾水,坐下来望着他把肉片煮熟、夹到自己的碗里,有点试探性地尝了尝,而后惊喜道:“好吃!”
白庄生似乎松了口气:“真的吗,那就多吃。”
“太好吃啦,为什么之前不给我吃,我怎么会喜欢喝粥呢?!”福兮边捧着碗狼吞虎咽边感慨。
白庄生始终温柔地望着她,时不时伸手倒些饮料,只是回答:“也许怪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太少时间陪你吧,我会改正的。”
“你吃啊,光瞅我干吗?”福兮长大眼睛。
“恩。”白庄生拿起筷子,开始满脸平静地进食。
“老实顾着我,你喜欢吃什么呀?”福兮追问。
白庄生微怔:“怎么了?”
福兮回答:“奶茶店的小妹妹不是说,我常常给你送饭吗,现在我也可以试着做菜,没准我会再想起些什么。”
白庄生似是回了神,弯起眼眸:“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福兮并不相信,哼了声,便继续享受面前美味的食物,显然已经把白粥之类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望着她这幅样子,庄生有些心酸、又很满足,许久之后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
尽管无法搞清楚脑神经的奥秘,但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白福兮已经渐渐发现,只要她接触熟悉的事物,就会被勾起暂时被忘记的过去,那就像导/火索和催化剂,让她缓慢地恢复成更完整的样子。
可是回到家后,却也有很多东西,显得那么完美而陌生。
比如白庄生给她准备的各种好吃的东西,比如水汽氤氲的热浴缸。
之前福兮在病房的淋浴下洗漱总是动作迅捷,如今一下子站到慢慢的清水面前,反而有些不是所措。
她用脚尖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地坐了进去。
热水浸透皮肤的那种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唱歌,瞬间就蒸腾走了所有烦恼。
福兮又用手抚摸过已经洗干净的手臂,微笑地抬头望向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就在这幸福的瞬间,镜中倒映出的年轻女人,却忽然变成干瘦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长长的,犹如墨汁般融化在水中,满眼绝望,扑面而来。
冷不防望到这一幕的福兮被吓个半死,捂住脸发出难以控制的惨叫。
幸好几秒过后白庄生就破门而入,急道:“阿福!你没事吧?”
——
裹着浴巾在空调房里瑟瑟发抖了好半天,福兮才从恐惧的情绪中慢慢缓了过来,哽咽着说:“我看到我自己变得好瘦,头发好长,特别可怕,那个镜子明明都是水雾,怎么会看得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