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特意吩咐不让告诉您,但我想您有权利知道,先生得了肺癌,已经到了晚期。”说完,抱着沐峰义大步离开。
才刚入秋,一场大雨后,气温倏降,一下子秋风瑟瑟,迎风吹来的风里包裹着一丝霜冷。落叶翩飞,舞出最后的绝艳凋零成泥。
林熙蕾病未痊愈,院长特别嘱咐让她好好休息。百无聊赖,人一旦静下来,脑子纷乱的思绪便如尘埃甚嚣尘上,占据着她特意清空的脑海。
孩子们上课去了,朗朗读书声传来,独坐在院子里的她心中异常孤冷。雷厉霆离开已经两天了,她千方百计要逃离的“瘟神”此时此刻化成噬心蛊毒,咬着她每一根神经。
不敢见,不能见,却控制不了心的渴望。希望到绝望的感觉一遍遍重新碾压着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幽幽叹息在无人时,才敢溢出口。
任风,任雨,嘲笑她的痴傻,她的愚笨。
“小熙。”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林熙蕾浑身一颤。本能转身,不由得惊呼道:“祉汉叔叔,你怎么来了?”
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卓尔不群,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祉汉与这破旧的孤儿院格格不入。祉汉微笑着一步步走向她:“小熙,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低下头,心虚不敢看那慈爱的眼睛,声音细如蚊呐:“我很好啊,在这里很快乐。”是苦是痛,是快乐还是煎熬,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祉汉没有说话,在她旁边坐下。一双温润的眸子疼爱地望着她:“你这个孩子,就是这么傻。你知不知道上次有多危险?”看似责怪,实则满满的痛惜。
“对不起。”头垂得更低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面对大人的指责不敢有半句辩驳,低头认错。
长长吁了一口气:“也许我答应帮你到这里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喃喃自语,却听得林熙蕾胆战心惊。
慌忙抬头,惊恐的眸子里漾满哀求:“不,祉汉叔叔,我很喜欢这里,真的。”天地之大,已无她的容身之处。
“别再自欺欺人了,真的快乐你就不会差点丢了性命。小熙,跟我回去吧,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祉汉清楚她内心最深处的惊慌。
“不,我不回去。”像个耍脾气的孩子,却是为了掩饰那被人看穿的窘迫。
答应她找个地方让她冷静想想,不是要她变成一只驼鸟,而是希望她认真想清楚。她的最初因何而来,现在又在什么?
显然,受过太多伤害的林熙蕾丧失了最初那份勇气。怯怯懦懦,只想逃避。
眼角惊恐的泪被阳光折射出五彩斑驳,祉汉看出了她内心的苍凉和凄凉。经历了那么多,为爱而来,追随雷厉霆的脚步已经成了她生命的目标,现在强迫割断,那样的痛可想而知。
原本,他应该帮她慢慢习惯。可是,沐峰义的再次病发让他看清了许多事。人生在世,匆匆数十年,有多么人能真正了无遗憾?
第236章 生死有命
眼前的林熙蕾已经变得胆小而懦弱,只想苟且偷安。她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自己不出现,就不会给别人带去伤害,就能幸福平安。
世间事往往与愿望背道而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枯萎。
“先生,昨天发病了,还没度过危险期。”祉汉平静地投下一枚炸弹,轰得林熙蕾脑子一片空白。呆若木鸡,连思考能力都被抽干了。
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扯动唇边,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祉汉叔叔,你骗我的对不对?”她多么希望祉汉是骗她的,为了让她回去。
“不。小熙,你应该清楚我不会拿先生的性命开玩笑。”褪去润色的眸子里一片肃然,脸上更无一丝玩笑的意思。
极力稳力的身子晃了晃,若不是祉汉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她,她就要与地板来一个亲密接触。“小熙,跟我回去,先生,现在很孤单,他需要你。”生病之人,身边无一个亲人陪伴。
他用尽生命去爱的人,却一个个恨之入骨。这样的凄凉和悲哀,不是旁人可以体会的。
阳光洒在脸上晶莹的白,惊恐吸走了最后一滴血。紧紧抓住祉汉的手:“告诉我,义父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
过度惊恐的她需要一点保证来安慰那黑洞般的巨大惊慌,在下唇咬出一排血痕,才能克制住不继续尖叫出声。
祉汉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生死有命,你不必太难过。跟我回去,好吗?你也不希望先生带着遗憾离开,对吗?”
此时此刻除了默默点头流泪外,她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沐峰义是个两世的恩人,她如何能抛下病重的他一个躲在山上疗伤。
不,她做不到。
一路上许多可怕的念头和影像掠过脑海,乱如麻絮的脑子剪不断,理还乱。当看到满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苍老枯瘦如骨的沐峰义时,林熙蕾崩溃了。
冲到病床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义父,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她太自私,只顾自己的作痛居然忘了沐峰义的病。
或许,潜意识里她希望是假的,假的。然而,她却忘了一个规律,老天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喜欢看着人们无助,嘶吼,它却笑得很满足。
看到林熙蕾哭泣自责的样子,祉汉也很难过。虽然他知道沐峰义并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因他而伤心。然,殇恸之情,不是忍耐可以控制的。
走过去将林熙蕾扶起来:“小熙,你的身体还没康复,等下让医生给你好好瞧瞧。”
雨雾蒙眼,林熙蕾痴痴呆呆。一次次面对生死而无能为力的悲哀,噬咬着她已经快断裂的神经。她一点都不坚强,可不可以不要再考验她了,她真的已经承受不起。
巨大的哀伤化成浓雾笼罩着病房,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又奢侈。人的一生都在和时间赛跑,能恣意挥霍的少之又少。
此时此刻的沐峰义尤是,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清醒都是奢侈的。
低迷了一天的病重老人缓缓睁开混浊的眼,灰白里的血丝交织成网,悄悄透出的一缕光,仿佛是最后的慈爱。
林熙蕾第一个冲到沐峰义床边:“义父,义父……”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痛到至极的称呼。
戴着氧气罩的沐峰义朝祉汉看来,这次祉汉没有听他的话摘掉氧气罩,而是按了床头的急救灯。不一会儿,好几名医护人员,鱼贯而入。
祉汉搂住哭到虚软的林熙蕾将她拖到旁边,好让医生给沐峰义进行检查。
第七次稿子
林熙蕾的目光紧紧盯着被白衣团团围住的沐峰义希望从那翩然的衣缝间看到沐峰义的情况,可是,止不住的泪蒙住了眼,再多努力也徒劳。
祉汉的担忧不亚于林熙蕾,只是男人和女人表达的方式不同。空气中的凝重越来越浓,化成粘稠的颗粒,焦灼了空气,连呼吸都痛。
不知过了多久,主治医生对祉汉使了个眼色。无声点点头,对林熙蕾说:“你陪先生说说话,我先出去一下。”
即使再慌乱她也看得出祉汉的意思,吸了吸鼻子,努力咽下如潮水般的泪。沐峰义一生叱咤风云,是何等铮铮铁骨,他不会希望看到她哭哭啼啼的样子。
人到了最后,唯一的心愿只希望身边人快乐。所以,她挤出了笑容。缓缓走过去,握住沐峰义伸出来的手。
“义父!”哽咽的声音掩饰不了悲痛,眨眨眼,却抹不去那圈痛极的红。
沐峰义满脸皱褶,枯瘦如柴,似风干的橘子皮,生命尽头的最后一丝留恋。才短短时日不见,他一头花白的发已经掉光,秃秃的光头如电灯泡刺痛了人的灵魂。
“傻瓜,哭什么呢?人生在世总要经历生老病老的,苍天给我的生命已经算长的了。”嘶哑的声音如断裂的树枝一下又一下割在心头最柔软疼痛的地方。
咽下悲伤,扯动嘴角:“你别瞎说,好好养病。”像哄孩子似的,其实,她骗的是自己。
“小熙,离开厉霆,你真能快乐吗?”目光落在她脸上,温柔慈爱,没有责备,没有反对,有的只是怜惜。
垂下头,泪如流星快速陨落。她不忍心欺骗一个待她这么好,又即将离开人世的老人。而且,她的小小心思怎么瞒得了历尽千帆的他?
林熙蕾的答案全写在脸上,沐峰义只想让她看清自己的心,而不是一再为了保护别人而委曲自己。她够累够苦了,她这样他如何放心离开?
虽然他与林熙蕾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可是,从前世到今生,他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般看待。
“小熙啊,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目光投向窗外,望向那沉淀着许多悲痛的远方。以询问的方式开口,非真正想要答案。
林熙蕾明白,亦可以感同身受他的痛。
“当年我如果能坚决一点,不要有那么多的顾忌和侥幸心理,也不会弄成现在妻离子散的境地。其实,我们都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在爱。你太勇敢,希望能代所有人担下所有罪,而我太懦弱,举步不前,总以为时机不到。然而,机会如同手中的沙子,握久了,必会流掉。”是忏悔亦是劝告,他真的不希望林熙蕾步上他的后尘。
如果说他是罪有应得,那么她就是太伟大无私。
沐峰义的话击溃了林熙蕾心中所有的堤防,一时间洪水如猛兽将她淹没,吞噬。伤到极致,泪也干了。
“义父,我明白该怎么做。”她不想给出承诺又做不到,更不愿意欺骗沐峰义。现在的她好乱好乱,太多纷杂塞满脑子,她需要好好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