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的那一刻他竟释然了,先低头的一方并不代表着服输或认错。只是,先踏出一步,让彼此更靠近一些。
以前就是顾虑太多,不敢朝前才会错失三十年光阴。
沐峰义的话对陈茉莉无不触动,可是,哽在喉间三十年的刺又岂是他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当初,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任性地跟着一穷二白的他,远走高飞。
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不惜背弃最疼爱自己的父母和亲人,背离整个家族,跟着他远走异国。当船行驶中,她昏船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就告诉他。
她什么苦都能吃,唯一的底线就是忠贞。她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始终坚持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念。她容忍不了背叛。
她说:如果你不爱我了,请你当面告诉我,不要等我去发现。
他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除非海枯海烂。
他对着月亮起誓,永不背叛她。
她身体难受得要死,心却浸泡在蜜罐里。
然而,事实证明了她的愚蠢。家人的担忧和指责时的话都应验了,异国他乡,无亲无故。唯一的信念背叛了她。
死都不忘记那一天一刻,他背叛了她,背弃他们的海誓山盟。让她真切体会了一遍母亲的痛苦,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她的天地顷刻之间毁灭。
残垣断壁,苍凉的废墟里,她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仅靠最后的尊严支撑着,她不要像母亲那样懦弱。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在万般绝望下,她甚至强迫自己给他一个机会。当时最卑微的想法就是,只要他说,她就信。他又给她上了一课,没有最残忍,只有更残忍。
满心欢喜换来万念俱灰,若不是怀着宝宝,她可能也会做出同母亲一样的傻事。所有的大道理皆是事不关己的空话,唯有亲身经历才会明白那种痛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沐峰义的低头求和整整迟了三十年,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她都一个人杠过来了。已经练就钢铁心肠的她还需要他的保护吗?
答案很明显。
当时一无所有,举目无亲。她是背离了家族才和他在一起,他们的预言成了她的报应。自小样样好强的她,是他们的骄傲。却顶着耻辱而逃,她有脸面回去。
她所有的一切一切全拜沐峰义所赐,母亲是她的前车之鉴。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她就是学不会,还固执己见。
希望遗忘却只是压抑的怒火,熊熊燃烧。她恨,沐峰义的背叛和绝情。甚至连无辜的孩子也一并恨了进去,她除了生下他,根本给予他一丝丝疼爱。
看着戚华凤逼迫他,威胁他,利用他,她却冷眼旁观,连一句规劝的话都没有。潜意识里甚至有种报复的快感,她狠不下心做的事,戚华凤帮她做了。
三十年的恨与怨,痛和仇,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抹杀的。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的女人,否则也不会让自己成为麻木不仁的僵尸。
镜片后的目光冷若冰霜:“如果你是来说三十年前的往事,那么,很抱歉,我已经忘了,也请你不要再提。倒是有个问题要请教,你把我囚禁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二少爷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陈茉莉的性格他比谁都了解,长久的积怨,她心硬如石,绝不是他的服软就可以融化的。
斑驳的阳光织成一张悲伤的网笼罩而下,喉咙里的骚痒再度袭来,眼中的悲伤渐浓,喝了口茶才缓缓说道:“我不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厉霆他被人下了药,现在情况很不稳定。不过,我一定尽一切力量治好他。”
倔强的身影晃了晃,沐峰义后面说了些什么,陈茉莉一句没有听清。瞠大眼睛凝着他,那喷火噬人的惊怒。
他知道了,他知道二少爷是他的亲生儿子!?迟了三十年,他还如此理直气壮。真不愧是沐峰义,假仁假义,无耻至极。
“他是雷家的二少爷。”平静却冷极的强调,沐峰义悔恨交加:“小莉,没有发现你怀孕是我的错。可是,厉霆他是无辜的,你不应该将气撒到他身上。”
十年前他是回去找她解释的,不知为何看着变得严谨冷肃的她,看着她一丝不苟又无情冷漠的样子,他竟不敢靠近。
刚巧遇上了欲轻生的林熙蕾,调查了她和雷厉霆之间的事。当下的情况不适合解释,原本他只是想能俩个年轻人一个思考的时间和机会。
他不否认,他还有私心。想从林熙蕾口中知道关于雷厉霆更多的消息,他的成长,他的经历以及他的想法。
林熙蕾的意外得病是他始料不及的,看着她对雷厉霆的情意,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他的一切。他被震撼了,这样的爱看起来轻淡风轻却浓稠了天地。
相比林熙蕾对雷厉霆所做的一切,他自惭形秽。他从未尽到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他有什么资格去认他?
他想尽一切办法,找最好的医生却还是留不住那年轻鲜活的生命。由此,他更加无脸面对雷厉霆。于是,遵从了林熙蕾殷殷哀求,替她隐瞒着。
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告诉雷厉霆真相,可是,小熙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他重新开始,找回自己的价值吗?他能这么自私吗?
而且,一旦由他说出小熙真正的情况。那么,必牵扯出更多风波。心爱女人离开人世,他不在身边;口口声声唤的妈妈,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只是她手里利用的棋子;更重要的一点是,亲生母亲就在身边,却从未对他付出过任何关爱……
才十八岁的他,人生刚刚起步,就要面对这么多,他承受得了吗?一迟疑就是十年。现在回头想想,是他的懦弱导致了一连串的悲剧。
第218章 猝不及防
他不配为人父,他没有做出一个好的榜样。
沐峰义苍老而憔悴的悔悟,她等这一天已经整整等了三十年了。她说过,要让负心的男人悔不当初。她做到了,不是吗?
三十年的苦与罪,没有白受,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堵住心口的巨石,轻了不少。“哈哈……哈哈……”止不住的笑完全颠覆了她的形象。
从未有过的快感在身体内流蹿,笑荒了桑田,笑涨了沧海,笑了压抑三十年的泪。“你现在后悔了?可惜,来不及了。”说完,瞪了沐峰义一眼,那沉淀了千世的恨化作针网将他紧紧笼罩,逃不开,躲不掉。
“小莉……”艰涩的声音被沙磨过,嘶哑得可怕。
“你不配这么叫我。”不待沐峰义再开口,迳自走入大屋内。背影绝然而冷冽,如同她一贯的处事作风,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沐峰义站起来试图拉住她,强烈的晕眩感使他脚步不稳,眼前浓稠的黑雾越来越深。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倒,一双手扶住了他:“先生,你没事吧?”
祉汉一直不敢走远,现在沐峰义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他这样劳累奔波,伤心动气,他需要的是静养。他被沐峰义说服了,人生最后的时光应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短短一生,有的人平平凡凡,无风无浪,有的人,大起大落,注定飘泊。沐峰义属于后者,他的一生为别人做过的事太多太多,却无法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让一个误会造成三十年的妻离子散,终生无法弥补的缺憾。
深吸几口气,眼前的黑雾才散开些许:“我没事。祉汉,我们回去吧。”早料到相见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才迟迟不敢。
因为深爱,因为在乎,所以胆怯,所以彷徨。
见沐峰义已经极度疲惫,连站都站不稳。纵有再大的事,也没有他的健康重要。“是。”扶着沐峰义离开。
就在上车之际,沐峰义挣开他的手。仰起头,看着这座他最喜欢的庄园。不管多忙,每隔半年他总会抽出一段时间,抛下一切杂事,到这里住几天。
就连离他最近的祉汉都不知道原因,那是他心底的秘密,一个至死不会或忘的承诺。
峰沐义走后,陈茉莉如同泄了气的汽球,扶住墙壁才能不跌倒。他的出现猝不及防,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原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她也可以恨的支撑下继续往前走。事隔三十年,再次相见,那锥心刺骨的痛依然在。其实,从未消失过,只是,麻木了,压抑了。
毫无预警突然涌出,那样的痛没有消退半分,只有随着时间而增加。被她用一层层纱布包裹住的往事,每撕一层都是刮骨的痛。
即使那样,她却无力阻止那邪恶的风。
她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父亲是商人,母亲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家境小康。自小她的聪明伶俐,很讨长辈喜欢。
她不单单学习优异,在母亲的培养下弹琴,画画,书法,舞蹈……样样精通。在那个小县城里,她是别人父母眼中的好女儿,同伴羡慕妒忌的对象。
在她十岁以前的生活是在别人的赞美声度过的,温馨而美满的家庭是滋养她的润土。原以为她的人生会很顺利,考上名牌大学,进入一家有实力的公司,她会一步步现实自己的理想。
八岁的时候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搬到了大城市。父亲越来越忙,经常几天不见人影。然而,新的环境,新的学校和同学有着很强的吸引力,她如同一声干瘪的海棉吸收着来自各个地方的养分,不断不断拓展自己的知识面。
这样的生活和学习对于小小的她来讲是精彩缤纷的,是不同以往更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