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道出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她不无惊讶,只是,长年累月戴着冰冷的面具,她看起来应该是没有表情的吧,不然,他不会生气到指责自己冷血。
知子莫若母,雷厉霆是她一手带大的儿子,她岂会不了解他的性格。即使戚华凤那样对他,他依然供给她想要的生活。
在他冷酷的外表下,他很善良,也很孝顺。有恩必还,有仇未必会报。面对他的追问,她的回应是冷漠。
那个人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只想忘了他。虽然很难,也许只是自欺欺人,但她做到了,不是吗?三十年来,她做得滴水不漏,不管雷厉霆面对怎样的困境,她都恪守着自己管家的身份,不对他释出一点点感情。
人人道她心理有问题,其实,她是哀莫大于心死。早在三十年前,她就成了一个无心之人。会活到今日,不过是没有那份绝然和勇气罢了。
有时候活着比死艰难得多,而内心最隐匿的角落里都有一种贪生的本能。
被雷厉霆软禁,她坦然接受。是当忙忙碌碌,风风火火的管家,还是安逸在家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雷厉霆已经长大成人,有了一番成就,她最后一丝牵挂也没了。是工作,是囚禁,是赋闲在家,还是忙碌工作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在哪做什么,对她而言只是习惯问题。新生活,只是重新习惯而已。只是,突然有一天她醒来,发现不在原来的地方,被关在一个玻璃屋,手脚被绑。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雷厉霆做的。长年冰封的心,浮现一丝慌张。无人来拷问,就是囚禁着她。这种情况很奇异,绑架一个有必有目的。
呆在戚华凤身边近三十年,她学到最多的就是耐心。事出未有因,既然她逃脱不了,那么就耐心等待别人给她答案。
可她等来的却是雷厉霆心甘情愿被打的一幕,虽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她不傻。知道那人的目的就是用她威胁雷厉霆。
那一刻她惊恐了,多年来没有感觉的心再度怦怦直跳,灼热狂烈欲破口而出。可是,任凭她喊得声嘶力竭,他听不到,她用眼神求他走,不要管她,他置之不理。
最后,她不愿看到的那一幕发生了。长相妖孽的年轻小伙子,发狠地打他,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看着,心痛如绞。
终于体会到了那句话,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再后来厚墙盖住了玻璃屋,她看不到雷厉霆。此时此刻她死寂的心痛不可抑,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漫长而煎熬。
玻璃层内分不出晨昏日夜,不知时光流去几何。一心只盼有点雷厉霆的消息,他怎么样了?是否全然?伤得重不重?
天生的母性,即使再绝也泯灭不了。
那种数着秒过的时光再度重现,分分秒秒,化成煎熬。直到有一天,一名斯文的中年男子将她带离那个冰冷的玻璃屋。
总感觉他对自己有一丝恭敬,暗自好笑。就算在碧庄,她是管家,佣人们对她也只是惧怕而已。看上去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绝非池中之物。
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
熬不过内心的焦虑,她先低三下四地询问他雷厉霆的情况。他只说他现在受了伤,但没有危险,请她放心,就将她安置在这里。
又是匆匆数日,这里显然比玻璃屋自由,比宣城的别墅更华丽壮观。对她而言表面的物质已经不重要,锦衣玉食和粗茶淡饭并没有不同。
她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雷厉霆,他为了自己被打成重伤,她若是再不为所动,那么,就真的是冷血至极。
虎毒尚且惜子,她焉能毫无感觉。只不过,她有心无力。这里的仆从对她很是恭敬,但她探听不到她想要的消息。
异国他城,埋在心缝深处的影子幽幽闪光。不经意间,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再度盈心。
为自己倒了杯茉莉花茶,热气氤氲里,她究竟看到了他?那个教会了她爱,却让她在恨里浸泡一生的男人。
手颤抖得很厉害,拿不稳那精致华美的杯子。茶洒了一身,滚烫的灼烧感,没有使幻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小莉,你还是老样子,粗手粗脚,不懂得照顾自己。”苍老的声音仿若自远古时代飘来,穿越了千年风霜。
陈茉莉徒然站了起来,全身戒备:“你是谁?”定晴一看,幻影消失。眼前是一名垂暮之年的老者,岁月残忍地在他脸上划下一道道沟壑,花白的发于阳光下萎靡。
他看起来很熟悉,可是,搜遍脑子找不到一丁点儿关于他的信息。
面对陈茉莉的戒备和质问,沐峰义感慨万端。原来,对面不相识,不是悲凉的感叹,而是现实的写照。曾经他们是彼此生命里最熟悉最重要的人,奈何,经不起岁月的打磨,铅华韶光后,只是陌路。
沐峰义凄凉一笑:“小莉,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熟悉的称呼触动心底最敏感疼痛的柔软,记不清有多久没人这么喊过她了。那遗忘在美好时光里的一切,夹着风卷残云的凌厉涌现。
这世上会用这种口吻,这种语调唤她的,只有一个人。镜片后的眼睛射出骇人寒光,她从那老态龙钟的脸上依稀看出熟悉的影子。
不知该笑还是该悲?曾经发誓死生不复相见,他真的没再出现过。万万没有想到几十年后,他们会再见,而他竟已老到她认不出来的地步。
突然陈茉莉很想笑,念起时,嘴角上扬。这真是老天对他薄情寡性的惩罚啊,算一算他今年也才六十岁,何以老到如此?
向来觉得苍天无眼的她,第一次觉得万物循环,终有报应。
看着陈茉莉唇边快意的冷笑,几十年了,她依然不变。倔强的性子如初,爱钻牛角尖。恨憎分明,她不愿意站在灰色地带,非黑既白。
“你居然还没死?”森森冷语自牙齿缝里蹦出,他还有脸见她?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那么,厉霆呢?
“你把二少爷怎么样了?”急怒攻心,双手撑着桌子,倾身厉问。三十年了,他彻底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第217章 将误会带去棺材
原以为她真的忘记,现在看来,她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她的冷静与理智,在他面前溃不成军。三十年来构建的无悲无喜的铁塔,顷刻之间,轰然坍塌。
飞扬的尘土掩盖不了她的悲哀,断垣残壁里那尖锐的碎片刺得她遍体鳞伤。时间并未治愈她的伤,只是,掩盖了伤口,麻痹了疼痛。
想过千万种见面的情形,却从未想过她会提这两个问题。一个是恨,一个是仇。三十年了,一个误会让他们劳燕纷飞,各安天涯。
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年轻气盛,加上接踵而来的变故,他错过了最佳解释的机会。未曾想,这一错就是三十年。
他人生的一半光阴都在悔恨中度过。
个性极度倔强的她,用最严厉的语言批评他,将他从头到脚骂得体无完肤,碾碎了他最后的尊严,也撕裂了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塔。
他们以为的铁塔只是幻象,是纸,风一吹就破,雨一淋就烂。细想曾经的种种,都是年轻惹的祸。等他终于找到她时,却失去了解释的勇气。
人啊,老了,顾忌多了,年轻时多好,懵懂的冲动不顾后果。是祸又何尝不是福呢?
三十年了,他们有整整三十年没见了。她还是怨气难消,如同往昔,竖起刺不由分说地扎向别人。她会变成这个样子,责任全在于他。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光影洒在沐峰义饱含悔意的脸上,混沌的眼溢出温情脉脉:“我又怎么会伤害厉霆呢?”不答反问,话一出满脸严肃怒意的陈茉莉,怔忡了好一会儿。
低下头,掩饰性地推了推鼻染上的眼镜。窘迫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漠然。藏起所有情绪,以一种对待陌生的方式说话。
“这位先生,我和你无怨无仇,不知你把我关在这里是何目的?”平静的表情,平静的语调,丝毫看不出情绪。
然而,她刻意冷漠和称呼,如刀划过沐峰义的心。痛了三十年的心,还是会加剧。“小莉,你就不能静心听我好好解释吗?”
“没什么可解释的。放了我,放了二少爷。”咄咄逼人的气势汹汹,一如她高傲的个性和自尊。
“咳咳咳……”腥甜往上蹿,沐峰义剧咳了起来。身影不稳,摇摇晃晃。远处的祉汉见状顾不得他吩咐的话,快步跑来扶住他:“先生,你没事吧?”
借着祉汉的力坐下,又喝了杯茉莉花茶才止住了咳。手帕上的殷红如杜鹃花,烈而悲。以眼神示意祉汉不要说话,悄悄藏起染血的手帕。
抬起头,仰视着一脸冰冷的陈茉莉:“已经三十年了,难道,我们要将误会带去棺材吗?”似问似叹。
沐峰义刚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此刻脸上浮现一层诡异的红。他的话触动了陈茉莉心底的弦,表情不再那么冷硬,却依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该说的,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说了,现在我们无话可说。”她终于承认了三十年前那段刻骨铭心,轰轰烈烈的爱情。
虽然已经年逾六旬,沐峰义看陈茉莉的眼神还是一如年轻时那样炽烈且温柔。他可以是温柔亲切的大哥哥,体贴入微的情人,亦是对她循循善诱的长辈。
“不。当年我们都在气头上。小莉,我承认当时的我不够冷静,处理问题的时候忘了技巧和方式,无意中加深了误会。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后悔。小莉,我们能在一起有多么不容易,我懂,你也懂。人生很短,我们已经错过了三十年,还要继续错下去吗?”苍穹一样的眼神深不可测,就算藏了太多东西才会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