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说口渴,要去附近的小卖店买水喝。
唐嘉说好,我原地等你。
于是伊娃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锁定了对面的小小咖啡店。
她回头对唐嘉嘱咐一句,便自己走过去,穿马路。
唐嘉应一声,低头看手机。
忽然她听到车轮飞速碾过地面发出的难听的声响,接着是周围人群的尖叫。
她猛然抬头。
视线里,白色的巨大重卡冲撞而过,车前,伊娃的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被高高撞起,狠狠摔向路崖。
36. Chapter36
“你的意思是,你们十二点四十到达了发布会的现场,会议一共经进行了一小时三十七分。在三点十七分的时候你们乘坐电梯下了楼,随后你留在原地,而受害者试图穿越马路。”
“是的。”唐嘉动了动嘴唇。
她的坐姿很直,但两手紧紧攥着裤子的衣料,身体承受着一种极度焦虑下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警局审查室狭小而逼仄,空气闷热。唐嘉的背后是泛黑的墙壁上半掩半开的窗,身前的木桌后,穿着青蓝色制服的黑人警察正在问话。
半小时前,伊娃穿越马路时被车横撞飞去,她几乎不可置信地跑向前去,在一地血泊中颤抖着打了当地的急救电话。很快,救护车闪着灯光赶来,生命垂危的伊娃被医护人员抬着上了车,她作为现场的唯一亲友本来要同时登上救护车,却被突然同时赶到的警察带走。
对面的黑人警察百无聊赖地拿了几分档案纸,在桌面上竖立着正了正,又放回桌上,同时嘴中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唐嘉抬眸看向他,“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三遍。”
“是吗?”,黑人警察打了个哈哈。
他的身后是一排简易的木制书架,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报纸,又从右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干脆直接看起了报纸。
这一刻,唐嘉意识到她之前的猜测没错。
所有的看似正常的流程问题都不过时拖延时间,这些警察故意把她留在这里。
她抿唇,拳头攥紧又松开,直截了当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黑人警察手中的报纸遮住了整张面庞,唐嘉看不见他的脸。
他并未把报纸放下。
唐嘉继续说:“我的朋友在医院里生死不明,我不希望因为这里耽搁了时间而发生了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她停顿了一下,放硬语气,又接着说:“我虽然是一个外国人,但仍然认识一些可以借助力量的朋友。”
拿着报纸的手动了一下。
“你的制服右胸口袋上标有你的警号,4301,”她问:“你是4301号对吗?我记性一直很好。”
那张遮住面庞的报纸终于被放了下来,黑人警察的脸颊再一次出现在唐嘉的视线里。
两个人对视了有好几秒。
然后那个黑人警察向后一靠,手中玩着一只笔,他向上抬眼,额头夹出了皱纹,对唐嘉说道:“实话说……有人要我们让你在这里做一会客。”
意思就是,有人故意把她留在这儿。
沉默了有几秒,唐嘉问:“怎么样我可以离开?”
黑人警察摸了摸下巴,“给我们点好处,我们就可以说没有拦住你。”
唐嘉抬眼看他,“开个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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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斯鸿下车的时候感觉一滴雨水打在了鼻梁上,他揉揉山根,把花朵抱在怀里,然后摸出手机。
里面有唐嘉发来的位置信息。
他打卡GPS,复制了地点文字,放在地图APP里,开启语音导航,然后顺着标红的路线和箭头走过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想起当初那件事发生之后,苏棠棠并没有像她所威胁得那样大张旗鼓地“要你好看”,当然也就没什么法院传票飞来他家里。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毕竟这又不是什么给祖宗添光的好事,而是一般人都会选择藏到被子里闷坏的“丑事”。
只是或许对方心中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选择“改弦更张”,添油加醋地把整件事换头换脸地整容了一遍,“无意”中在熟人圈子里泄了出来。他自此算是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饭前餐后的“加料点心”,还是皮薄馅厚,值得反复品尝的那种。
相信他的人自然相信他,而在某些人眼中,他就此算是成了对前女友因爱生恨,不得之欲毁之的宵小之徒。
毁得一手好名声。
“血海深仇”算是结下了,这大大的梁子,他要是能轻飘飘地就给抛了,他连照镜子都不好意思再面对自己了。
他反刍了一下人生,思考了一下玄之又玄的关于人生起源与结局的问题后,便从低落的情绪中缓了回来。
只是还没等到他撩起袖子,来一番“你既辱之,我便撕之”的全武行,对方倒是自己乱了阵脚。
原因无他,可能老天从瞌睡中掀开了一侧的眼皮,苏棠棠在微博上被人撕了。
撕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打假界的一股清流。这个以打假扬名江湖的微博号近几年来以一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可歌可泣的精神,专门手撕各行业各领域的造假事件。
其手撕的精准与力度堪称业界良心,一咬一个准,一咬倒一片,简直可以颁发感动中国勋章。
苏棠棠作为高校从业人员,正值评职称之际,她背景够硬,自己又左右逢源太极玩得溜,本来职称在望,微博上却突然爆出她学术造假的新闻。原来不知道是哪个被她踢下竞争舞台的竞争对手,打通了某条道路,暗搓搓把她底细摸了个“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又一股脑儿地倒给了微博号。
本来她一个学术殿堂里的无名小卒,就算被爆出学术不端的行为,也掀不起什么血雨腥风。可谁知道微博号顺藤摸瓜,竟一下子拔出好几个学术界的大牛。
这就玩大发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假大战,在微博上打得硝烟四起,尸横遍野。而作为引起这场战斗的开关,苏棠棠被毫不留情地作为祭品,推上了审判的屠宰场。
一刀毙命。
国内呆不下去了,而她父母还算有能耐的,把女儿打包干净,漂洋过海寄到了国外。
而原先这场前男友VS前女友的闹剧,也让他认清了原先的一些“拳拳至交”,不过是点满了避灾远祸技能,玩得一手隔岸观火的“狐朋狗友”,而喻见信的颠倒黑白,使得喻爹和蒋如清女士的态度也是游移不定。
这种突然的人生遭遇之下,他颇有一些“且听红尘滚滚而去”,这“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脱离之感。他跑到终南山,在一群追求梭罗式原生态生活的现代隐士中打滚了几个月,还是发现自己仍旧凡心未断,也舍不得洗去一身尘世烟火气,便又打包回了京。
只是此京再也不是往日的京,他抬头看呀看,这天空真是沉甸甸啊,像是要掉下来,这空气也是焐热的闷,把他整个人都要挤成一滩空气中游离的湿气。这人呀,手艺越来越好了,把脸孔上的面具画得越来越逼真,一笑一哭,分不出真假。
恰逢喻爹找他说,有个朋友,在济南管军区,要不你去那儿透透气。
他想,自己这算是被流放了?不过也好,图个我本逍遥,就应着了。
一来二去,不想竟然辗转到了非洲。
喻斯鸿从回忆中抽出神思的时候,抬头,看到了地址里标注的地点。
竟然是当地的警局。
他走上前去,看见唐嘉背对着自己的方向,手握着手机,手机贴在耳侧。
他把花朵夹在腋下,轻手轻脚向前,从后方一把蒙住唐嘉的眼睛。
把唐嘉整个人扶着倒转面向自己,这才发现她眼睛有点红。
喻斯鸿问:“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还没待唐嘉回答,竖起手指比划在唇上,“嘘,我先说个事。”他眼睛看向地面,手指抚了抚嘴唇,咳嗽两声,又抬起眼睛,“那个啊……”
他自己倒是笑了出来,然后单膝跪地,抓住唐嘉的手,贴在脸颊上,模样竟然有点小羞涩,“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唯一的不好的地方吧,就是有点帅;我也没多浪漫,也就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你下半生永远不会无聊的程度;唐嘉同志,你看,要不要考虑一下,把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升华一下,比如说……嗯……上升到合法做.爱的高度?”
37. Chapter37
唐嘉看着他痞气中又带着点小小羞涩的模样,下一秒,眼泪静静从脸颊滑下。
喻斯鸿惊了惊,站起身来,捧住她的脸,用拇指去拭泪,“好好的,哭什么哭?”
唐嘉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眼泪如同打开了阀门,沿着白净的脸庞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