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皎皎不欲我生,否则我绝不甘心赴死,引颈就戮。”
他的话语温柔清淡,乃至于他唇边眼角,都堆了温暖而柔软的笑。可苏皎皎也不知何故,在听了那一句,突然泪下磅礴。
她望着苏岸,握着杯子,却哭不自抑。
“傻瓜,”苏岸笑着伸手抚过她的脸,柔声道:“为情生死,不过寻常的甜言蜜语。”
苏皎皎突然痛哭失声:“哥,我娘到底怎么死的?”
苏岸的语声稍微凝滞,但随即答得极轻,却又异常清晰。
“我遭人陷害,饮了毒酒,你娘颇通医术,为我换血而死。”
而在京城,看似宁静幽暗的角落,也开始蠢蠢欲动。
奇诺对靖先生道:“你的人手必须得先行一步离开京城了。”
靖先生道:“世子放心,属下皆已安排妥当。”
奇诺不为人知拧了下眉,对着靖先生的时候却是笑着道:“先生费心,这次必须万无一失才是!”
靖先生道:“十年前让他逃掉那是侥幸,此时天时地利,再没有他绝处逢生的机会。”
“可惜了,从此再无人能酿出如此美味的杏花醇。”
靖先生听此,眸色幽深,语声滞涩:“再无此敌手,自然也再无此美味的杏花醇。”
奇诺起身一声长叹:“所以啊!可惜了!”
靖先生一笑,端起酒一仰脖,一饮而尽,然后“砰”地摔了杯子,赞叹道:“痛快!”
奇诺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如此不世出的人才,死于己手,也当真是痛快!”
靖先生听此言,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他沉默了半晌,苍白的脸露出种不似人色的执拗与苍凉薄脆:“世子,你图的是江山,我要的是这个人!”
奇诺哈哈笑,拍着靖先生的肩道:“你放心吧!你要拿不走这个人,我怎么图我的江山!”
靖先生的黑衣便融没在黑暗中:“那我也先赶回去,安排布局。”
奇诺道:“宫里的人手安排好了吗?别再出一点散失。”
靖先生淡淡道:“知道。”
而深宫内院,慈安宫,虽是人手众多,但高太后却如同坐牢。
那夜宫窗旁的海棠也凋落了。
高太后由宫女服侍着,慢慢悠悠地在庭前月色下,舒缓地走着。
苏皎皎是碧心县主女儿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
觉得真是孽障,就怪不得一眼之下就不对付,果然是个讨债的,颇有渊源。
经过这一日一夜的琢磨,高太后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琢磨得清楚明白了。那个老夷秦王,分明就是个痴情种子,看中了碧心,加了宠爱,却因为战事弄那么一出让大周丧权辱国的事端来!然后背着人却将碧心藏起来,还生了女儿!
那丫头怪不得那么生性,原来是有夷秦那等未开化的血统。偏偏就这么一出狗血,就硬生生地淋到了她的头上。她堂堂皇后,却被个郡王妃扇了两巴掌,还被追着打。
这么多年,多少人面上不说,心里却责怪她不顾大局,做的事太不厚道啊!
涉及自己亲闺女,性命攸关一生幸福,讲什么格局啊,拼的就是地位!
那咸阳郡王家,处处给自己添乱!一家三代母女,除了给人添堵就是添乱!
那碧心郡主,平时就处处抢懿德的风头,好不容易远远地嫁了,又假装出了那件事,惹得那老太太对她非打即骂,这么多年让她被人笑,被人编排了多少恶名声!偏偏又出来个讨人厌的苏皎皎,不但不就范,还弄死了她亲亲的三侄子!
这都是什么恶缘啊!
关键是那碧心假死,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自然是知道的,好歹也写来一份家书啊,闹得天下皆知,她,她这是欺君之罪!
她娘竟还有脸以下犯上,如今躲进了明月庵,倒像是受了无限的委屈似的,其实真正委屈的是哀家好不好!
高太后这心里一阵阵高低起伏的嘀咕,越想越觉得憋气苦闷。那些子人一个个地骗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不管不在乎,反倒是她,不过是护着一点娘家,就被当皇帝的儿子软禁慈安宫!
越想越气,高太后没好气地一脚踹向海棠树,还伸手拂落了一树花!
“娘娘。”一个小内侍,在幽暗的不远处轻声唤她。
高太后打了一个激灵,留神四周发现人变得很少了。那个小内侍低头垂眸在不远处的花影里,半明半暗。
“娘娘,”小内侍道:“扶桑花开。国舅爷让我给您捎句话,他希望要您的一道懿旨,用来咸鱼翻身如鱼得水。”
高太后听到“扶桑花开”四字,内心一动,问道:“什么懿旨?”
“异地诛杀锦衣王的懿旨。”
81.第十六章 尘归尘,土归土(一)
苏皎皎一行,晃晃悠悠缓车慢行,走了一个月,渐至夷秦边境。
时已盛夏,但边境风光,除了阔朗,偶露荒凉。
北地的山脊,绵延厚重,但不险秀。北地的大川,虽水流湍急但不磅礴。山水如此,民居亦然,简陋厚朴,没有精致深秀。
人看着也粗犷,但多数淳朴。只一点最好,虽是盛夏,气候却凉爽,一到晚间便凉风习习。
他们受到冀北总兵安定侯的盛情接待。
安定侯卢广,曾是锦衣王麾下一个无名小卒,因为作战勇敢谋略俱全屡被提拔,荡平夷秦后得以封侯驻守边关。此时一见锦衣王,当即便跪下行礼,七尺高的汉子眼眶都红了,唏嘘道:“王爷!”
苏岸连忙扶起:“侯爷不必多礼!”
驻守边关的多是苏岸旧部,听说他来了,齐齐来见。一时之间苏岸便被困在大帐里,问候说笑,甚是喧哗。
时至黄昏,奇诺与苏皎皎走在边城之上,指着关外对苏皎皎道:“那便是大秦境地了,风光之奇美,远非大周边地可比。”
苏皎皎仪容平静,她凝望着远方一抹苍绿,突然开口道:“九哥当真愿意我嫁给锦衣王吗?”
奇诺怔了一下,看向苏皎皎,便笑了:“因何这么说?”
苏皎皎道:“他与我大秦,有几近灭族之仇屠戮之恨,九哥当真就能心无芥蒂,愿意我委身于他,调笑晏晏?”
奇诺深邃的目光在苏皎皎脸上逡巡片刻,笑言道:“我想锦衣王断不会如此下作的吧。”
苏皎皎在夕阳晚照之下有几分肃穆,她轻声喟叹道:“我蒙他抚育收养,族群家国又是他手下败将,怕是终我一生,也只能做一棵依附大树的缠枝花。”
奇诺的嘴角抽了抽。拜托,你们大周的女人,不就是男人的缠枝花吗,何况嫁得是锦衣王,你不做缠枝花你还想做什么!
苏皎皎幽幽地道:“不若我便在咱们部落,寻一青年才俊嫁了吧!否则他十年养育之恩,一朝屠戮之仇,我当真无法去面对他。”
奇诺的眉心跳了跳!
这丫头想反悔!
他带着七分惊讶三分小心,凑近前压低了声警告苏皎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来夷秦迎娶你,现在你想让他到时候从迎娶变成了送嫁,硬生生扣一顶绿帽子上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待的人是锦衣王啊!”
苏皎皎几分茫然:“九哥不敢得罪他?”
奇诺苦笑:“你问问天下人,哪个敢得罪他。”
苏皎皎嘟了嘟嘴。奇诺于是伸手抚着她的头柔声哄她:“行了,从这就知道他把你娇宠得有多无法无天了,再没有人敢异想天开,说出这话!”
苏皎皎却是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他:“九哥让我从夷秦出嫁,不就是让我勿忘祖宗故国的吗,我心怀故国,二十余万大秦英灵在我心中,随我出嫁,于我而言,还有何幸福而言?”
这个,奇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滞,他一时无语。
良久,他负手喟叹:“这或许是所谓因果轮回吧,当年夷秦强悍,索要大周公主,如今大周强悍,索要夷秦公主,际遇如此,又能奈何?”
苏皎皎大踏步向前,夕阳为她拖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她行至大垂柳树下站住,回头对奇诺道:“是我想多了,一个几乎被族灭的公主,算不上什么公主的!”
然后她突然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语道:“九哥不必难过。”
奇诺忍不住抽动嘴角,拜托,我不过作势喟叹了一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难过了!
这丫头知道自己待她没有真心,竟然出言讥讽!
直到苏皎皎走得远了,奇诺的目光看向了军中大帐的方向,他知道,那里看似谈笑喧哗,但实则,是在布防。只不知道锦衣王天纵之才,此番要走怎样一招棋!
大周绝不是吃素的,锦衣王看着孤身上路,只带着十几名侍卫,但是他知道,那是威名赫赫以一敌十的黑衣卫!
马上就要跨入秦境,奇诺握紧了拳复又松开,他的内心像是一头等待已久即将扑向猎物的豹子,饮血的兴奋让他的爪牙发痒,迫不及待想要尝试利齿撕裂肌肤的质感和纹理!
而夏蝉不住鸣,夜深千帐灯。安定侯的大帐里酒宴已息,众人走的走醉的醉,最后终归沉静。
安定侯喝了点酒,但神志极为清醒,甚至比平时更多了些许警觉。
“王爷?”安定侯卢广凑在灯下,“奇诺此举似乎不是送亲嫁妹这般简单,陛下密旨,让我听从您的吩咐。”
苏岸的手指握着杯口,对安定侯道:“听闻夷秦新开了一种花。”
安定侯卢广一时没反应过来。苏岸道,“叫扶桑花。”
卢广吁了口气:“属下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曾眼见为实。”
“据说,这种箭弩,可以连发,射程非常远,伤口甚至很整齐,血色会均匀溢出,艳如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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