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东迅速地想起那位姑娘的爸妈说话的时候自己正在给钢笔装墨水,然后呢,然后吓了一跳,手无意思地用力了,墨汁碰了出来,他好像随意插了插就躲出去了。
他记得自己在门口还用手擦了一下额头,大概上面的墨汁就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路上碰上了多少了?他们有没有看到?
他狠狠地搓着额头,闭着眼睛,一路的景快速地在脑子里倒放,呼出一口重重的浊气,还好路上人不多,他又骑着车,到没有人目光长时间在他脸上停留,除了他姐。
苏卫东恼羞不已,终于明白苏英华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怪,可惜知道的有点晚,他好像把一些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正月就过去了。陈志党在十二那天就走了,他所属的船要出海了,这一次去的不远,半个月就能回来。送走了陈志党,陈家非但没有少了个人冷清下来,反而一天比一天热闹。
陈家的小卖部,陈志军说城里把他们样子的买卖管叫小卖部,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现在每天不光有小陈村自己人过来买东西,连附近几个村的人都跑来到陈家买。
对他们来说,陈家比城里近,而且可以以物换物,便利得很,到城里去买东西,手里没钱的话,要先把鸡蛋换成钱,再拿钱去买,很麻烦,毕竟收鸡蛋的地方跟买东西的不在一处。
陈国强每天乐呵呵的,他一天到晚坐在小屋里,也不觉得闷,有人来买东西他能跟人唠叨个十几分钟,没人的时候听听收音机,日子过得还挺充实。
货板自从大年初一那会搬到小屋就没搬回来,小屋更靠近路口,靠路边的墙有扇窗户,别人经过的时候就能看到屋里的货板,不用特意拐进来,比在大屋要方便。
陈国强现在的乐趣就是每天晚上吃完饭数着饭盒里越来越多的钱,早些时候他是凑足了十元就交给苏英华,到如今他是一百一百的交,两三天,有时候一天就交一次。
陈志军也忙上了。
他早上骑车进城把昨天收的鸡蛋、鸡给卖掉。
鸡有的是山上捉的,不过数量很少,十来天就一两只,更多的是收来的。第一次被人问起鸡能不能抵,陈志军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整日在市场蹲着,他很清楚鸡要比鸡蛋好卖多了。
政策改革了,做买卖合法了,但意识到的人很少,城里卖的人少买的人多了,肉比蔬菜更受欢迎。
陈志军经这启发,立马给自己的小卖部增加了业务,收鸡。家里有鸡的,可以拿过来卖给他,不过不是啥鸡都瘦,太小太老,或者病怏怏的是不要的。收鸡要陈国强看过才觉得收不收,为这陈志军特意找人买了把称,要知道卖蘑菇卖鱼的时候是向隔壁肉摊子借的。
不但是在家里收,起初他骑着车到各个村里挨家挨户地问,后来知道的人多了,帮着传了出去,他这才不再到处晃。
回来的早,他就海边山上地跑。
反正陈志军是陈家最忙的一个,他脚上的鞋磨破了两双,第三双也快报废了。
陈家很热闹,小陈村也很热闹。
不管碰上谁,大伙总忍不住问:“听说地可以承包了,你包不包?”
“什么听说啊,大队长说了,那啥承包政策在别的地方已经推广了,今年轮到咱这里了。你开会的时候没在听吗?”
第五十三章 五三
陈大队长过了正月十五到城里参加工作会议,会议结束后他跟几个较好的其他生产队的大队长私下聚了聚,交流自个生产队开春的工作和得到的新消息。
聊完开春地里的事,不知怎么地红沟村的大队长说起前年某省某个村搞起分田到户,去年获得丰收的事。这事陈大队长也有所耳闻,他不是不羡慕那个村去年的产量,是他们生产队的好几倍,但是呢?就这分地的事行不行得通,他心里是没底的。
毕竟分田到户这事当初是瞒上不瞒下地偷偷搞的,国家是个啥说法谁都不知道,别看现在政策宽松了,但政策这东西,太会变了,今儿是这个好,明天又推翻这个变成了那个,而且分地的事变数太多,这次是不错,可下次呢,下下次呢,是不是还不错?谁也说不准。他们生产队又不像那个村似的过不下去,所以在上头没正式文件下来之前,生产队的事一切照旧。
他们几个大队长就分地的事稍稍谈了谈,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没有上头的批示,他们不打算分地。
喝了点酒晕乎乎地回了家,跟自家婆娘说了几句关于承包的事,酒劲上来话没说完就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家里的大门都快被人给挤破了。
陈大队长很郁闷,他就少一句叮嘱,自家婆娘就把那啥承包的事给说了出去,等他晓得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早就闹得全村皆知了。
他狠狠地说了自家婆娘一顿,他婆娘又把气给撒到两个儿媳身上,她就把这事跟儿媳们说过,不想那两人回头就告诉娘家去,娘家又跟亲朋说,就这样传来传去,大伙纷纷到大队长家求证。
事已至此,陈大队长没办法只得召开大会,提前说生产队开春的计划,顺带提一提承包的事。
在那次会议上陈大队长很详细地介绍了什么叫承包政策,什么是分田到户,然后把去年某个分田到户的村子取得地成果郑重地说了一遍,就小陈村要不要实行分地的这个事问大伙的意见。
有的觉得分地好,农民农民,哪个不想要有自己的地。即便陈大队长说分出去的地仍是国家的,只是借你使用,但对渴望有自己土地的庄稼人来说,那也是激动人心的事,换成他们爸妈那辈,是想都不敢想。
更多的却认为不靠谱,生产队干的好好的,干啥要改,说的好听不问国家伸手要不向集体借,那要是赔了咋办?要是碰上二十年前的大旱呢?
讨论到最后,意见也没个统一,甚至好几个挣得耳红面赤的差点挽起衣袖干了起来,亏的陈大队长眼见情况不对赶紧把人让人散了。
会是散了,但就承包的谈论却没减少,反而越来越激烈,苏英华就好几次听到小屋那边响起争吵声,好几波人争红了眼。
“志军,你们说这分地能行吗?”苏英华再一次碰上一伙人吵架对骂后,忍不住问。一个村大半的人不看好分地的事。
她侧身躺在床上,脸朝着陈志军。
“肯定能行,”陈志军肯定地说,“土地的改革是迟早的事,现在国家政策有大变革,以前买东西都要去供销社,现在可以让人自己干了,这地里的事,早晚也得改革。只是这事得一步一步来,不会一下子推广开来,就像搞开放,也不是全国性的,去年不就在几个地区先试验,我想这土改也一样。”陈志军没说的是现在的生产队工作积极性不高,太过散漫。
生产队干活靠的是自觉,浑水摸鱼的却越来越多。陈志军是好几年没在生产队干活了,但去当兵前他也一直是生产队的一员,真正干活的实在人就那么几个,而且是一年比一年少,因为不管干多干少,工分就在那摆着,都是那样,谁还会费力去工作。这样想的人多了,原本的实在人也不干了,凭什么我辛苦劳作你们却在休息,你们不干我也不干了,日积月累,到最后真正干活的没几个,都是点卯的。
陈志军那个时候就发现除了农忙抢收那会,大多时候大伙干活拖拖拉拉,做一会歇两下,很没积极性,生产队早就不是刚建立那会大伙热火朝天干活的生产队了。他都能看得出,上头的领导自然更看的明白,有了那个村的成功示范,他猜这几年分田到户也就这几年的事。
苏英华不是很懂,但她家志军说行得通,那分地就是有门的。不知道何时开始,她对陈志军很有信心,或许是他说卖蘑菇能赚钱,真的赚了钱那会儿,或许是更早。反正她很相信陈志军。
“那陈麻子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呢?”不是说分田到户的成果很不错,陈麻子那伙人干嘛反对地那么厉害?村里的火药味都是那伙人搞起的。
陈志军抬起脚,抓起大腿上的毛巾擦干,“分地了,他们就得自己干活,哪像现在在生产队,人到那儿装装样子就有工分拿,有钱又轻松,当然不想分地了。”
他倒完洗脚水回来,苏英华在他出去那会睡意袭来,感觉床一沉,闭着眼潜意识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半的床位,陈志军快速脱了衣服钻了进去,手不规矩地摸上苏英华的身。
苏英华推了推他,“别闹,我困了。”说完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陈志军不气馁地再次把手放上去,苏英华胡乱摸了几下抓住在自己身上作乱的那只手,放到身侧,“我真困了,想睡觉。”她又打了哈切。
陈志军这下终于不闹了,怏怏的缩回手,规矩没到两分钟,又一次伸手碰她的腰,苏英华眉头微蹙,正要开口,陈志军把人楼到怀里,“我就抱抱你,不干别的。”
他一手搂着苏英华的腰,一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她。
苏英华的眉渐渐舒展,在富有节奏地拍打下呼吸减缓,很快就睡着了,徒留陈志军睁着眼盯着床顶想事情。
今天听王建党说隔壁几个省不少地方开始分田到户,便是本省也有其他县分地了,据说上头的领导也关注这事,如果今年上面说的那几个地方产量理想的话,分田到户的政策怕是很快就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