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且想了一下,“今天的饭是挺软的。”
厉出衡大笑出声,“雪天路滑,让阿松慢些走,我晚上会迟些回去,若是迟了你就先睡下。”
杜且应了。“别太累了,你的伤还没全好。”
杜且离开的时候,得到工部上下的一致好评,由新任的右侍郎送她出了工部的门。可这一出来才发现,其中五部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其实都是因为被饭香吸引,各种羡慕嫉妒恨,想一窥厉氏新妇的姿容,便借着饭后化食的借口出来,如愿以偿地看到传说中的杜且。
女人想要搏得好评,先要有一个好的容貌,男人不会管你才情横溢。只是那一眼的感观就够了。
而这一点,杜且具备,而且十分抢眼。
一路上,杜且心情轻松而又愉悦,阿松时不时与她说起工部某几位官员的风流趣事,她更是笑容不绝。
“你说裴尚书惧内?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那种装着威仪,可只要夫人一板起脸,他就不敢说话的人。”
阿松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有一回跟着郎君去赴宴,就看到尚书夫人所他训得如同在训儿子一般,可裴尚书还是满脸赔着笑。”
厉出衡总是一副清朗疏阔的模样,她发火的时候,他虽不会如裴尚书那般,但也是小心地赔着不是。
阿松继续又道:“其实吧,我们家老夫人一板起脸,我不仅不敢说话,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
“说起来,我也要找个机会去见见婆婆。”杜且说。
“最好是不要,不要相见那是最好的……呃,那是最好的不应该。”
“你说什么呢?”马车停了下来,杜且撩开车帘,可阿松全然顾不上她,跳下车朝前头一辆黑色楠木的马车奔过去,“阿松,你……”
马车并不算华丽,沉稳而低调,灰尘和雪水混在一起,从车檐上滴了下来,两匹马尥蹄喷息,一副疲累的样子,风尘仆仆。车门紧闭,并未知道车内之人是谁。可车上挂的图腾族徽,和厉宅门前的如出一辙。厉以坤在京中行走,并没有用厉氏的马车,而是用他那个品级能用的相应配置。也就是说,这辆车是从河东厉家来的。
车前的马夫看到阿松,冲他热情地挥手,“阿松。”
随着那马夫的一声呼唤,紧闭的车门应声而来,车内探出一名衣着朴素的婆子,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梳得十分齐整,没有过多的配饰,仅以两根银簪固定。
“方姨。”阿松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狂奔的脚步赫然停了下来,改为如常的行走。慢条斯理地上前,“阿松见过老夫人。”
杜且微讶,他说的老夫人不就是厉出衡的母亲王氏?
那个叫方姨的人向杜且的马车投来目光,“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未到府前就弃车狂奔,把主人扔在半道上。”
阿松把头垂得更低了,“阿松看到老夫人的车驾太高兴了,一时得意忘形。”
“怕不是高兴吧?”方姨显然不想听阿松的搪塞之辞。
“阿方。”车人传来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以后再慢慢教。”
方姨这才不再为难阿松,率先从车上下来,“眼下还未散朝,车内是何人?”
阿松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夫人。”
“夫人?”方姨有须臾的迟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郎君还是瞒着老夫人成亲了?”
阿松点头,“成亲已有月余。”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方姨眯了眯眼睛,抬步就往杜且马车的方向走来。
这处已经是下轿步行的地方,杜且便带了白芍下车。她方才听得真切,车中的人就是王氏。
“女君。”方姨走到她跟前,微微福了福身,目光带着探究,自上而下地打量她。
杜且笑道:“这位就是方姨了吧?郎君曾经说过,自小就是方姨一手带大的,时常挂念着。”
方姨并不接受她的奉迎,淡道:“伺候郎君是婢子的本份而已,不敢邀功。”
这完全是话不投机,聊不下去。
“车内可是老夫人?”杜且这算是明知故问,算是自动给方姨数落她的机会。
方姨也没有如她意想中地训斥她,而是淡淡地说道:“跟我来。”
杜且亦步亦趋,心中滚过无数的念头,可厉出衡只字未提过河东老宅的人与事,对这个母亲更是三缄其口,方才才听到阿松的描述,可还未有消化,人就在面前了。在她的心中,对王氏没有一个具象,但太原王氏的家风与厉氏相似。都是大梁最古老的世族,厉氏重诺,王氏重礼,可以说是大梁奉行礼制的典范。可杜且对王美人的认知仅限于在含元殿中,对她的种种责难,言谈举止皆无世家风仪,但人却长得极精致出挑。但王美人不能和王氏相比,王氏才是太原王氏的嫡系正宗。在圣人纳王美人之前,意图纳入后宫的人是王氏,可王氏认为皇室并非一等世族,不堪与配,圣人才会退求而其次。
杜且对这个婆婆还未见面,就已经充满了敬畏之意。弃皇室而择日渐衰落的河东厉氏,这需要何等的魄力与勇气。
带着这份敬畏之心,杜且站在了黑色楠木马车前,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老夫人,妾杜氏。”
王氏由另一名婆子扶着下了马车,通身全无华丽之感,身上是最朴实的棉麻织物,罩在外间的披风也是低调的黑色,也有些年头了,下摆看着有些破损,但无损于她的大家风范。她的发间比方姨更为朴素,仅以一根木簪固定,脸上脂粉未施,淡扫蛾眉,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因她的刻意扮老,而多了几分沧桑之感。这是那些京城贵女努力想要修练的大家高贵,却被王氏朴实而又低调地演绎着。
“你就是在滇南的那个小婴儿?转眼都这么大了。”王氏也在打量她,脸上挂了浅淡的笑意,声音也极是轻柔,就像一个慈祥的母亲,“唉,一转眼,衡儿竟也到了能娶亲的年纪。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疏忽了,连婚姻大事都让他自己作主。”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他们似乎都没有,成亲的时候只有甘赋冲高堂在坐。
王氏这是在指责厉出衡擅自主张。眼下厉出衡不在,她对杜且说这番话,不就是对此事表达她的不满。
“回老夫人,妾正是与郎君在滇南订下亲事的孩子。”杜且这是在提醒她,他和厉出衡并不需要媒妁之言,婚书早已缔结,且是双方父亲亲自下来的,就等同于是父母之命。而并非擅自成亲。
王氏又道:“接到宫里的消息,从河东动身赶来给你们主婚,可还是慢了。方才阿松喊你夫人,又说已成亲月余,这衡儿怎生这般糊涂,如此草率地把你娶进门,这真是委屈了你。”
她并不避讳她是因为王美人而来,岂不就是在告诉她,她更愿意让厉出衡娶安乐公主。可她尚且不愿意嫁入皇室,却要为厉出衡尚公主不成?
可她明明给厉出衡取字“莫归”,就是不让她回京城之意,这一点杜且前世就已经知晓。而在前世,厉出衡权倾朝野之时,王氏都没有出过河东。
☆、第89章:嫁妆失窃
而王氏此时此刻却出现在京城。
杜且陪着笑,“外面天寒,老夫人长途跋涉,请先进屋梳洗歇息,再慢慢闲话家常。”
王氏没有反对的理由。
到了苍松院前,王氏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自阿松引着她一路从厉宅的中轴线绕至这处偏远的院落,她的目光就已经冷了起来。一路上积雪泥泞,王氏时不时低头去看,眉头也是紧紧蹙起,眸中闪过几许不耐。
“衡儿在京城就是住在这里?”王氏问的是阿松。
阿松点头:“郎君长住在书院,后来甘大儒封了太子太傅,他也就跟着搬进厉宅长住。”
王氏冷道:“所以你们是在这里成的亲?”
这次问的是杜且。
杜且有点迷糊,“应该是吧?”
王氏回眸,又望向阿松。
阿松道:“正是在这里。”
王氏叹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杜且以为王氏说的是她,眼皮微微一跳,把头压得更低。说实话,王氏的气场太强,她若是直视你,你也不敢与她对视,就算明明你没有任何的过错,可在她面前就是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杜且以为,纪太夫人已经是名门闺秀的典范,言谈举止皆是不俗,可她通身的华衣美服。还不如王氏粗布麻衣的气质出尘。
对她这样的人,无论她做什么,你都会觉得是对的。
苍松院是二进的小院,夫妻二人居前,两侧耳房由值夜的侍婢和阿松居住,其他三名侍婢和厨娘居后,厨房也在后一进当中,而没有单独开来。
王氏在院中走了一圈,眉心散开,笑意重新回到嘴角,“阿松,你过去通传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阿松压抑不住眼中的小兴奋,转身就跑开了。
方姨低声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杜且又是心头一跳,阿松没规矩不就是在说她调教无方吗?她最怕的就是婆媳关系,她和纪太夫人尚且需要数年的相处才渐渐和睦,可王氏这样的人,开口闭口都是规矩,她无从知晓她所谓的规矩究竟是什么?是厉家的规矩,还是世家的规矩,亦或是大梁的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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