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莲大师频频侧目,眉头深锁,结束时,特地问她是否山中寒凉,身体不适。
杜且连忙摆手,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万分抱歉。
佛门清静之地,而她的心却无法做到不沾纤尘。
妙莲大师是出家人,心中通透,也不点破,但邀杜且改日手谈一局,她倒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忘了告知檀越,檀越出门日久,府中甚是挂念,特地让令妹上山陪伴,时候不早了,令妹应该已经到了。”妙莲大师步出大殿,“檀越与令妹应该许久未见,今日贫僧就不打扰了,改日再与檀越对弈。”
杜乐来了?
杜且和她并不亲近,她是平氏所出,由平氏抚养。因贾氏当时已经不再管家,庶出的弟妹都未由嫡母抚养,与杜且平日也没有往来。
她的突然到来,让杜且有一种本能的抗拒。
“今日出门耽搁了,现下才到,姐姐勿怪。”杜乐比杜且小两岁,打小就压杜且一头,因平氏掌着家,平日里好吃好玩的都归了她。杜且不争不抢,即便受了委屈,也是默默忍下。于是助长了杜乐争强好胜的性子,凡事都要比杜且强,只是庶出的头衔是她改变不了的。
杜且淡淡地道:“妹妹随意。”
杜乐随处看了一下,“方才知客僧带我看了另一处的厢房,虽然宽敞,但那里朝北,阴冷潮湿,还是姐姐这里向阳,暖和一些。不如,我搬来与姐姐同住,也好与姐姐说说话。”
杜且转身便吩咐白芍,“收拾东西,这里留给妹妹,我还想着这里太小了,住着不太舒服,原来还有宽敞的厢房,那姐姐就夺人之美了。”
杜乐正是想让杜且自动把厢房让出来,没想到杜且如此爽快,省了她一番唇舌,堂而皇之地入住。
晚上用斋饭的时候,杜乐特地过来与杜且同食。
“对了姐姐,怎么不见薄荷?”
“薄荷不安分,我把她打发了!”杜且味同嚼蜡,只因对着杜乐全然没有胃口,还要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热络,也不知道要摆给谁看。可杜乐乐此不疲,她也暂时没有发作的理由。
“你怎么能随便处置府里的下人呢?”杜乐不乐意了,“就算薄荷千错万错,都该送回府里发落,何去何处,都该问过我娘,你无权发落。”
杜且搁了碗筷,正襟危坐,“你的意思是,我处置不了自己的侍婢?”
“没错。”杜乐挑眉,“我娘掌着中馈,后宅的一切事务都要报经她批准,这是爹说过的。”
“平氏只是暂代掌家之责罢了,杜府的女主人还是贾氏。而我是爹的嫡女,按照主仆尊卑,我才是主,平氏不过是妾,即便暂代管家之责,也是奴婢,她有什么权利决定我屋里人的去留,还要我报经她的批准?乐儿,你虽是庶出,可你也是爹的女儿,也是杜府的主人,平氏是姨娘,你的嫡母是贾氏,不要一口一个我娘,让外人听了笑话,还以为我们杜家主仆不分,没了尊卑。”
“那是我娘,你好大的胆子,竟说她是奴婢!”杜乐杏目一瞪,“我要回去告诉爹,说你对我娘不敬。”
“慢走不送!”她已经不是当日逆来顺受的杜且,也不想维持这份表面的平静,有时候不是不想发作,而是没到时候,可既然杜乐把机会送到她跟前,她若是不抓住,岂不是白活一世。
杜乐一路走一路骂,把杜且贬得一文不值。论长相,杜乐只能算清秀可人,远不及杜且清绝姿容,风华无双。但她能言会道,常把那些王公贵族的夫人哄得喜笑颜开,对她颇有好感。可杜乐是庶出,在议亲这件事情上,远不及杜且。
平氏私下替她打听过,她能婚配的对象除了世族庶出子弟,便是五品以下闲散官员,还是外放任上的,六部官员根本不在她的议亲范围之内。
杜乐还有两年才及笄,订亲迫在眉睫。
她能议亲的人都是平庸之辈,可杜且却不一样。前有一个出身大族的厉出衡,还有父亲属意的清远侯,不是门第显赫,便是朝中新贵。
杜乐岂能输给她。
“清远侯不是让人告诉三娘,厉家郎君就在寺中,三娘何苦在意二娘的话。”杜乐的侍婢锦绣提醒她此行的目的,“二娘现下住在偏远的北院,而厉家郎君与三娘一墙之隔,三娘定要抓住机会才是。”
杜乐这才偃旗息鼓,“快备礼物,随我去见厉郎。”
☆、第24章:监斩官是当朝右相厉出衡
“杜乐去了邻院厢房?”杜且听到白芍的回报,释然地勾了勾唇,“他可见杜乐了?”
白芍道:“厉小郎君饭后在院中散步,撞了正着。”
“哦?”厉出衡之前总是闭门不出,今日却饭后散步,不得不叫杜且疑惑,“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婢子隔得远,没有听到。”
杜且轻叹,“你没事的时候,和锦绣打好关系。”
白芍明白杜且的用意,自从她把薄荷赶走之后,白芍比以往更加勤勉,老实本分。
“这是赏你的。”杜且拿出一套头面,“拿去换了银子,你自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该怎么花怎么花。”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纪澜听说杜乐来了,杜且搬离原来的厢房,心中的雀跃无须赘言。他把自荐枕席的薄荷交给杜且发落,为的就是向她证明,自己和前世不同,是真心实意想弥补前世的遗憾,可杜且不为所动,打发了薄荷,对他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纪澜无从下手,幸好杜乐来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银盘似的月亮升上中天,厢房前的晚桂低调地散发着香气。
纪澜便是踩着八月桂香,翩翩而来,头上的银冠与月华交相辉映,俊美的五官更显华丽之感。他若是愿意,会是帝京乃至大梁最好的情郎,把你宠得无法无天,可一旦他另有所爱,留给你的只有无底的深渊。可惜纪澜的心很大,容得下很多人,却始终不曾只爱一人。
杜且似乎料到他会到来,在廊下备了棋盘,黑白二子安静地躺在棋篓里。
“妾师承曲灵源,还是拜侯爷所赐,才有了这等机缘。”杜且未等他开口,一改往日的冷漠生硬,笑容淡淡,“妾用心学棋,但资质有限,一直未能打开局面,也不曾与侯爷心平气和地下完一场棋。今日正好,不知侯爷是否赏脸?”
纪澜求之不知,撩袍坐定,“早就听曲灵源说起,你的棋艺十分了得,只是做不到心无杂念,成就不大。”
“妾学棋,不过是想讨夫君的欢欣,并无意成为什么国手。”杜且执黑先行,“妾还学过很多东西。因为你说过想吃冰糖肘子,特地找宫中御厨学过,做过几回,可每次你都没有回府。妾的琴艺也还行,学过你喜欢的那首琵琶行,可学成之后,你又喜欢上了越人歌。还有一段时日,你迷恋教坊伶人的霓裳羽衣舞,妾也学了,可第一日便闪了腰,就此作罢。还有……”
她堪堪停住,转而一笑,“总之,妾会的东西多而杂,杂而不精。”
“过去是我辜负于你。”
她淡道:“妾不愿再和侯爷有任何的瓜葛,请侯爷不要纠缠。今日见你,只想与你把话说清楚。若是让侯爷有误会的地方,妾先赔个不是。至于婚事,若还是与侯爷命中注定,妾也认了。只是一日未定,还是请侯爷不要强求。前几日,妾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况且,侯爷也是重生之人,清楚知道后续发展,能规避的,请尽量规避,若是避免不了,还请看在妾前世凄苦,手下留情。”
纪澜白子握在手中,良久没有落子,目光望着案上那颗黑色棋子,神情复杂,没有笑意。
“你可知,前世我是怎么死的?”
杜且摇头,“妾又如何能知道。”
“你走后的第五年,齐王发动宫变,那人在逃亡时,被马踩死。”
杜且双手握拳,听着关于那人的消息,除了羞辱只剩下强烈的恨意,无处宣泄。
“而我在齐王登基后,被斩首示众,监斩官是当朝右相厉出衡。”
杜且讶然,怎么是他?
☆、第25章:各为其主罢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纪澜落下一子,“厉出衡也是那人的亲信,为何他会安然无恙?”
杜且没有思索,快速落棋,“他既然能用十年的时间位极人臣,为那人所倚重,自然有他过人的本事。”
“可我的死却是拜他所赐。”纪澜咬牙切齿,捏着白子的指节泛出青色,“你死后的五年时间,厉出衡对我步步紧逼,从未让我有一日痛快,最终辅佐齐王登位,让那人和我都为此丧命。”
他至今都没有忘记,厉出衡高居庙堂,指点山河的那份从容,连算计他,都是光明正大地宣布——清远侯的命,厉某要了。
“各为其主罢了。”杜且冷笑,“那人并非英主,你也心知肚明,不过杨皇后是你姨母,你毫无选择地为他效力。齐王倒没看出来有这份魄力,想必是妾浅薄,没有厉相的那份心机。”
“你死在他的婚仪上,而我和那人也死在他之手,杜将军的下场也很悲惨。而他娶了杜乐之后,在新婚当夜就让她独守空闺,新婚的第三日便让她去了京郊的庄子,不闻不问。”纪澜迟迟不落子,“厉出衡用十年的时间下了一盘很大的棋,权倾朝野,呼风唤雨,为的是什么,你心中难道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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