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吉人天相,这次手术不是很成功么?”牧司桌子底下踢了踢温礼,给他使眼色。
温礼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手术是很成功,可压制住癌细胞只是暂时的,临床上,癌细胞已经扩散,剩下的手段只有化疗,或者是,等死……
这些都瞒不过江唯叙,他没必要再说无用的安慰。
安慰是二次伤害。
一顿酒,几乎没有什么谈话。
三个人各怀心事,气氛凝重。
窗外的雨下大了,从天而降一层又一层的雨帘,城市被雾气覆盖,在月光下,隐隐约约的,发出些光亮来。
到了家,他躲在黑暗里平复心情。
手机放在手边,按一下才发现电量早已耗光。
温礼想了想,从卧室里拿出充电器,按开电源,等了几秒,黑屏的手机屏幕发出幽红的光来。
这么晚,她应该已经睡了。
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想把手机打开。
吹了阵冷风,更精神了,康念无精打采地走回房间。
忽然听到“嗡”一声,脑子里突然一热,怕是有电话打来,铃声没关,会吵醒江清宁。
她赶紧摸起手机,索性只是条微信。
半夜三点多。
她的视线越发的清明,低下头解了锁看消息。不出意外是温礼。
“晚上在做手术,持续了七个小时,回家的时候手机自动关机了,现在刚充了电。”
康念沉默的看着。
对方又发来一条,“我睡不着,你睡了吗?”
她迟疑想了一会,输入了一行字,又想一想,还是删掉,最终回道,“很晚了,快睡吧。”
温礼却几乎立即又发来一条:“你还没睡?”
温礼看着康念的信息,有些晕眩,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捧着手机,给她拨过去一通电话。
这头,康念有预料似的,再次穿好鞋子出门。
人刚走上长廊,温礼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把电话接起,却没做声。
温礼静了一会儿,嗓音低沉,“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
康念说:“嗯,我知道,你做手术。”
温礼张了张嘴,“不高兴?”
康念嗯了一声。
温礼也没说话了。
康念补充道:“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前几天跟你说过的,藤梯死了人,死的是个孕妇,一尸两命。”
她嗓子干干哑哑的,“晚上我和清宁一起去看她男人了,我……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那么悲伤。”
温礼听着,等她说完,顿了顿,“那你应该来看一下我今晚这台手术。”
“怎么?”
“……”温礼看着一排排路灯,城市在雨中孤单,“是唯叙的女朋友,癌症晚期。我主刀,可也无力回天。”
漆黑的房间里,温礼半开着窗帘,明晃晃的光斑一点点地浮动在他脸上。
月光皎洁而冷漠,气氛显得格外阴沉。
康念喉咙发紧,犹豫半天才挤出一句:“……人,没了?”
她眼前突然浮现出死了妻子的男人的眼,无神又空洞,没有悲伤,因为充满绝望。
温礼停顿了好久,才说:“……救回来了,但……都是早晚的事儿,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最多不过半年。”
两个人沉默。
康念听到打火机的声音,温礼点燃了一颗烟。
她知道她轻易不抽烟的。
“你在家?”她问。
“在。”
“在房间里?”
“……在客厅。”
“哦。”
温礼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被外面的雨水一遍遍冲刷,“b市下雨了。”
康念说:“因为老天爷也为好人的早逝而感到不幸。”
温礼很轻的笑了一下。
“笑什么?”
“我们家念念,是任何时候都能出口成章的作家。”
康念也笑了,“嘲讽我?”
“夸奖你。”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只烟的时间。
温礼把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柔声道:“快四点了,睡吧,熬夜伤皮肤。”
“那你也睡。”
“嗯。”温礼轻轻的说,“晚安。”
康念告了晚安,把手机拿开耳边,按下红色的挂断键前听见他最后一句:“我真想抱抱你啊。”
手机屏幕黑下去。
康念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火柴盒。
她能想象的到——
他瘦长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落寞而温柔。她似乎抬头就能看见温礼的背影,寂寞的让人忍不住落泪。
——我也好想抱抱你啊,温礼。
过了女人的头七,男人刮干净胡子,振作了起来。
张斐然转醒,但精神还不是太好,刘然也不敢再走藤梯了,霍洋干脆让她俩一起在村里休整。
康念和江清宁还是跟着走一线,从藤梯下去,跟着男人到校舍去。
这天一行人出发的晚,时间已是中午。
教室内在上课,霍洋就分配了任务,各自取景拍照和摄像,杨晓军带着江清宁到宿舍的门口录出镜,康念抱着平板写稿。
霍洋把一小段新闻稿写完,走过来看她的作品。
“不是写新闻?”文体像是小说。
康念摇摇头,“我不是记者很多年。”
“语气像是老气横秋的古惑仔,”霍洋道,“江清宁说你拍了很多照片,回头能先给台里用么?”
康念诧异的抬头看他。
霍洋眼神波澜不惊,“你嫂子说你想回来做记者,那考一下台里吧,你早就够得到门槛。”
康念默了一会儿,才抿抿嘴唇,“……好。”
不知道她是说可以把照片先给台里用,还是她会去考央台。
霍洋的话点到为止,凡事不说破。
中午吃完了饭,康念坐在教室里敲小说。
一个孩子走进来,站在艾芸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问道:“是不是你泄的密?”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
艾芸脸色通红,缩着肩膀,脸瞥向一边,“你在说什么啊?”
男孩子伸手在她额头上狠狠一点,“别装傻!不是你说的,娟子怎么会突然不理我?”
艾芸眼里蓄满了泪,咬着唇摇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休课这几天我就见过她一面呀……”
“就是你们见了一面之后娟子就不理我了!”男孩子冲过来揪扯艾芸的衣领,艾芸惊恐的往后倒退,不经意间凳子一歪,跌倒在地上。
木头在水泥地上划一下,发出哧喇的响声。
眼见动手,老师从门外跑进来。
男孩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大眼睛瞪着艾芸,半晌轻蔑的笑了一声,“怪物!”
艾芸的眼神瞬间无比惊慌。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残缺,想得到的只出现在梦里。
西山线要结束了,大约再有两章,温礼就要上线,不只活在手机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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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康念手中烟丝燃烧的声音,在教室的沉默中清晰可闻。
“怪物”两个字彻底让一屋子师生变了脸色。
艾芸咬着嘴唇哆哆嗦嗦,嘴角耷拉下来,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儿的停不下来。
她的小肩膀瑟缩着,哭的无声却哀恸。男人的手在她头上轻柔的摸了摸,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小姑娘抬手捂着脸跑了出去。
康念盯着这个落魄的小身影,恍惚间看到了谁的影子在她身上重合。
是谁呢?
教室里,男人指着小男孩,低沉着嗓音,像是在压抑着怒气一般,“欺负女同学?你可真行啊,老师这么教过你么?啊?你给我去墙角站好了!”
小男孩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服气,却还是老老实实去面壁罚站。
天太热,连情绪都仿佛泡在开水里煮沸,冒着腾腾热气,气息灼人。
康念咬着烟嘴,探头看了看小丫头跑走的方向,拾起桌子上的相机跟了出去。
人的眼睛是一面镜子,让对方渐渐看清了自己在外人看来是多么的畸形。
而艾芸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身患艾滋病的小小患者,她的病来自父母遗传,并不是她能主观改变。
可人总是只看结果。
他们嘲笑她因病孱弱的身体,嘲笑她自卑的行为,嘲笑她日益减少的话语。她的所有都是他们玩笑的对象。
时间久了,无可辩驳,她不会说“凭什么”,也不会说“你们不要这样”,因为怪物说的话,没有人听,没有人信,也没有人在乎。
她天生就是让人肆意取笑的怪物。
康念站在离艾芸不远的墙角边上,抽着烟,没有走过去安慰。
这种情景她好像懂得,印象里有八分熟识。像是丑陋的伤疤被大庭广众下生生撕裂开来,唯一残存的理智是强迫自己逃离现实。
逃得越远越好。
艾芸蹲在满是沙土的地上抹眼泪,康念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又收回眼神,偶尔用余光瞟几下。
康念在心里叹气,既然早就布下了死局,老天爷干嘛还要额外赠送一点廉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