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真做农活,他家地里的收成总是很好。
村里的人为他不值,总在他面前唉声叹气,可说破天,到底是穷,谁也没有办法。
有人劝他去大城市打工,男人却笑笑,什么也没说。
他守着养育他的土地,两年没有离开。
再后来?
再后来啊,男人20岁那年,村上的广播里通知招兵,他去报了名。
检查完身体,通过体能测试,他成了军人。
村里又是敲锣打鼓欢天喜地,这回男人是真的要飞黄腾达了——
当兵,在村民眼里是神圣的。
男人一走就是三年,期间,他收到弟弟的来信,说母亲在8月去世了。
弟弟在信里告诉他:“你要服从命令,不要怕死,不要怕累,要为人民服务……”弟弟的字还写不完整,但意思很明确,他说这是母亲的遗愿。
一向坚强的男人拿着信哭了,蹲在地上,泪水把信纸打湿,像个迷失的孩子。
连长跑过来,看了信的内容后,层层上交到了司令部,军报报道了这件事,司令部将他树立典型,号召向他学习。
就在他收到信的这个月,他回家省亲,认识了他的妻子。
两年后,他复员回到了西山村,同订了婚的妻子正式领了结婚证,他当兵不在家的那两年,是妻子替他扛起这个家。
夫妻俩第一个孩子没能成活,很遗憾,但夫妻恩爱如初,男人攀登着祖辈留下来的悬崖上的天梯,下山去买必需品。他们共同生活了8年,骨肉不分。
没人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妻子,比爱他自己还要爱。
比爱任何人都要爱。
所以他的妻子走了,他的心也跟着走了。
康念听完,沉默了一整夜。
她曾经比爱任何人都要爱程灏,比爱她自己都要爱。
可程灏把她打进地狱。
————
门外的纸钱烧完了,男人起身去添。
康念跟着他走出去,两个人站在门廊外,灯光下。
两道影子被拉出好长一块,康念回头看看里屋里大大的“奠”字,有一瞬间竟然很羡慕这个躺在棺材里的残身的女人。
至少她活着的时候,得到了完整的爱。
火盆里烧的更旺,蹭蹭冒着火光。
康念的瞳孔里闪着跃动的橙色,情绪翻涌。
站了一会儿,她准备返回住处。
刚要走,男人在背后叫住她。她转头,男人蹲在火盆边仰头望她。
“你是想拍照片吧?”
康念抿着唇,没回答。
男人顿了顿,低下头拨撩着火苗,“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想要拍什么,但没关系,你想拍,就拍吧。”
康念转过身,目光很深很深。
深夜,没开灯,屋里黑黑的。
唯一的光源是康念手指上那颗烟发出的微弱火光。
烟丝被烧的嘶嘶作响,她左手夹着烟,任由它燃烧空虚。
单反通过USB连接到电脑,她鼠标随意点几下,建立新的文件夹,把今晚的照片导入。
照片阴沉沉的,黑色调,有一种空旷的震撼感,她一张张看完,觉得没有修图的必要了。
她想表达的情绪,都化在了照片里,这组照片已经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在床头坐了会儿,摸起手机给温礼发微信。
“忙么?聊聊?”
这回温礼没有秒回。
康念等了一会儿,翻身睡觉,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
此时的江大附院内。
急诊室里,正在进行一场抢救。
手术室外,江唯叙落寞的坐在长廊的椅子上。
他的手肘压在膝盖上,整个人佝偻下去,脸深深埋在宽大的手掌里,没有勇气抬头看手术室门前的红色指示灯。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手术室的门被推开,里面快步走出一位医生,她拉下口罩,急促地问:“谁是病人家属?”
江唯叙身体一激灵,抬头看过去,眼中是兵荒马乱。
一直在长廊另一头走来走去的妇女连忙跑过来,脸上还挂着泪,声音哽咽:“大夫,大夫,我是!”
“你是她的?”
“我是她妈妈!”
“您好,我长话短说。根据现在的情况,您女儿的肿瘤已经恶化,最好赶紧动手术,不要再拖了。”
“可是她……”
“时间越久,她的情况越危险。”
江唯叙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蔚蓝母亲的身后。
他的眉毛都皱的不能再皱,好像五官都要挤到一起。
医生看见他,眼里惊讶:“唯叙?”
作者有话要说: 西山村这条线,主要有两个人给康念造成震撼。
一个是这个军人,一个就是艾芸。
前者让她审视她对爱情的态度,让她冷静;后者净化她浮躁的心,带给她愧疚。
↑
以上是作者胡扯(。
总而言之,江唯叙线开了……悲剧预警。
☆、第37章
江唯叙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蔚蓝母亲的身后。
他的眉毛都皱的不能再皱,好像五官都要挤到一起。
医生看见他,眼里惊讶:“唯叙?”
蔚蓝妈妈猛地回头,看见江唯叙,眼泪又刷的留下来,“小江啊,我们蔚蓝……”
一句话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江唯叙把手搭在蔚蓝妈妈的肩头,用力握了握。
他看着医生,用一种似乎置身事外的语气:“……有生命危险么?”
医生看了看他,又看着蔚蓝妈妈,“暂时没有,但要尽快手术,否则手术风险就更大了。若是有什么后遗症,对病人对医院都不好。”医生给江唯叙递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江唯叙想了想,忽然问:“温礼是不是在里面?”
医生没跟上他的思路,啊了一声,然后又降下声调,应道:“啊!对!他是主刀!”
江唯叙点点头,毫不犹豫,“那动手术。”
医生为难的看着蔚蓝妈妈,不知道江唯叙是不是有确认的权利,后者看着江唯叙,叹了一口气,“做吧,我们做。”
西山村。
大山里看得见浩瀚星光。
康念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睁一会儿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窗外漆黑,瞪累了再闭上眼。
反复几次,连心情都变得急躁。
夜里万物都睡着。康念转个身,听着江清宁的呼吸声,她好像睡的很沉稳。
康念看一会儿她,再次尝试着闭上眼睛,可是毫无睡意。脑中依然浮现着在男人屋子里的一幕幕。
想着想着,她似乎逐渐进入梦中。
自己赤着脚奔跑在冰冷的大街上,天上下起了雪,不一会儿有雪灌进鞋子里。
大街上几乎没有人,风呼呼的,像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又微弱。
恍惚中似又看到妈妈的脸,她站在远处朝自己招招手,笑的得体又大方。
场景又变了。
这次换到家中,是谁家?看不太清。
只有一张餐桌。
桌子上有晚餐,糖醋鱼,红烧排骨,麻婆豆腐,水煮肉片……餐桌旁边是同程灏结婚后,他买回来的鱼缸,被程悦养了几条鲤鱼苗。
她在梦里往前走一步,这次进入到一间干净的房间里。
她的床,她的睡衣,她的抱枕,她的专业书和她的台灯……她的一切,为什么都是那么完美,没有一点儿残缺。
但又让人感觉好真实,好亲切。
——念念,到了村子里要照顾好自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念念,我等你回来。
男人说完这两句话,身影消失在一片浓雾里。
康念伸手去抓,只抓到一团雾气。
“温礼……别走!”康念猛然惊醒。
她抬手摸了摸额角,渗出了冷汗,她囫囵擦掉,翻身趴在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还是没有消息。
温礼没有联络她。
康念坐起来,把手机举得高高的,信号三格。
她穿上鞋,走到窗户边,打开点窗户,把手机伸出窗外,信号三格。
她关上窗,披上一件衣服,悄声走到门前,压低动静打开锁出门,看一眼没受到任何影响的江清宁,把门关上。信号三格。
她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吹着风,看着黑得深沉的山峰。
B市夜里下起了雨,到了凌晨两点半,雨下成了雾。
温礼一个人开车上高架,准备回家。
立交桥上零零散散流动着模糊的车灯,世界模糊成一片,唯独刺耳的喇叭声依旧那么清晰。
一小时前,号角酒吧里,江唯叙给自己灌下了一整瓶的白兰地。
牧司也来了,他们三个人坐在狭小的包间里,头顶是30瓦的昏黄灯泡,营造的不知是什么效果。
看在今晚的温礼眼中,像囚笼。
灯泡在天花板上轻微的晃动着,光影时隐时现地打在三个人的脸上。
“她上次做手术还是两年前,当时汪主任同她讲,只要好好调整,复发的几率很小。”江唯叙一脸痛苦的神色,拄着手肘,咕嘟咕嘟喝酒。
“……”温礼拿起酒瓶同他碰一碰,陪他喝几口。
他们都是心外出来的医生,蔚蓝的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当年蔚蓝的手术,江唯叙作为助理跟着汪主任上了手术台,具体的情况,他比谁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