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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终将独自长大 (7号同)


  这种极少有的沉默让我感觉极其不舒服。
  像往常的每一次,我们之间只要提到许宝桐气氛就会变得尴尬而敏感。我的抱怨、我的不满和厌烦最终都会在他的劝解中变成沉默,以及连我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愤怒。
  若是平时,我会插科打诨开个玩笑来缓解此时的尴尬,但现在,我却什么都不想做。那个疑问像飞鹰在我脑海中盘旋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汽车行驶在大雾中,车灯将空气中的灰尘与颗粒照得清晰。
  有个念头忽地在我的脑海中闪过,它和从前的千丝万缕连接在一起,像一串被点燃引线的鞭炮,火苗舔舐着空气,就要爆炸了。
  祝融将我送到寝室楼下已过了门禁时间。
  “你现在回学校?”
  “不了,太晚,我去易扬的公寓。”祝融把行李箱递给我,朝我挥挥手。
  易扬是我们的朋友,也是祝融的合作伙伴,去年从美国回来后就和向来对网游感兴趣的祝融合伙搞了个游戏研发工作室。因为还在起步期,员工除了他俩就是祝融学校的两个师弟,为了节省费用,就把易扬的公寓当成了工作室,那也是我们平时聚会的根据地。
  在祝融连人带车消失十分钟后,我终于等来了开门的宿管阿姨,她的脸色比黑夜还要浓重,眼神比聊斋里的女鬼更幽怨几分,我低眉顺耳地在她的念叨中逃回六楼。
  我住在学校分配的四人寝室,但事实上真正住的只有两人:除了我,只有每天往图书馆钻的学霸李婉。另外两个姑娘一个家就在学校附近,每天走读,另外一个女孩则是在校外租了房子,仅开学那天来过一次便再也没出现。住宿费与学费一起缴纳,即便你不住学校也不会退钱,只会让房子空着,浪费资源。所以,自始至终寝室只有我们两个。
  虽然比不上祝融在博陵大学两室一厅的教师公寓,更别说易扬在我学校附近别墅一般的豪华公寓,但两人住四人间已让我在寝室楼刷了足够的仇恨值。
  回到寝室,李婉已歇息,我怕将她吵醒,囫囵洗了个澡就上床。
  将睡未睡时,我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祝融那句话—她是你姐姐。
  他的声音是少有的冷漠。
  02.
  相比酒店里泛着消毒水味的宽敞绵软的床,寝室里连翻身都要小心翼翼的木板床更能得到我的青睐。这一夜,我睡得特别好。半梦半醒间,我还在迷迷糊糊地盘算,要是不小心睡过头,就不去上课了。
  可惜,清晨七点,我还是被电话叫醒了。
  八点才上课,寝室里却一片冷清,只有我一个。在我的记忆里,除去刮风下雨,七点之后我要在寝室里找到李婉根本不可能,除了图书馆她还有英语角、自习室好几个栖息地。我在床上放空了好一会,才下床冲了个澡换衣服下楼。
  电话是易扬打来的,用他习惯性的懒洋洋的腔调告诉我,祝融昨晚借宿在他公寓,现在他们在寝室楼下等我一起吃早餐,末了又补充,女生寝室真可怕,她们如狼似虎的眼神像要把他们吞掉。
  我下楼已是在易扬打了电话的好几十分钟后。
  顺着人群的目光,我一眼就看到站在花坛边低着头玩手机的祝融,晨曦将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圈。不合时宜的是,此时他木着脸,表情严肃,从手指动作的频率不难猜出他是在玩游戏。而易扬则不拘小节地坐在脏兮兮的花坛边,整个人懒散地靠在祝融身上,时不时朝路过的偷偷看他的女孩微笑。
  他们是我的朋友,确切地说,是损友。
  大概从五岁开始,我就与祝融“厮混”在一块。
  用“厮混”这个词十分不文雅,但似乎除了它,再找不到别的词可以准确概括我们的关系和感情。
  我的父亲许知同志曾是祝融爷爷祝老将军的勤务兵,从青年时期就一直跟在祝老将军身边,颇得器重。早年出任务时,他为了救祝老将军被压断了左腿。或许因为这救命关系,所以即便后来退伍,老将军仍时不时让人上门看望我爸,闲暇时许知同志也会去陪老将军下棋。虽然我们两家的社会地位差异十分明显,但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交往,持续了二十来年。
  见到祝融是五岁那个炎热得近乎压抑的夏,我第一次和许知同志走进侨香公馆那座大别墅,第一次看见大眼睛长睫毛、理着圆寸白白净净像个娃娃的祝融。三岁看到老,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的自己十分有远见,看到祝融的第一秒立即朝他那张吹弹可破、肉乎乎的脸伸出手,想要掐一把。可惜,我并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便被“啪”的一声打掉了手,还伴随着一句听似恶狠狠却对我没有多少威胁力的“走开”。
  这段记忆我已记不大清,据许知同志描述,在遭到祝融白眼后,我仍旧不肯死心,锲而不舍地要去掐他的脸,连续三次被一掌挥开后我终于爆发了,像只愤怒的小怪兽朝祝融扑了过去,朝他拳打脚踢还觉得不过瘾,一口就往他脸上咬去。可怜的祝融,从小和人打了那么多次架都是用拳头说话,从来不知道打架还可以靠咬,被我这么一咬就懵了,遍地打滚也没能将我从他身上揭下来,最后只能号啕大哭,将保姆、爷爷和许知同志都哭到了客厅,几人联手才将我从他身上弄下来。
  我揍了祝老将军家的宝贝疙瘩并没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祝老将军的赞赏,让我以后多来找祝融玩。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祝融才上幼儿园,但已经是有名的混世魔王,霸道得很,要是自己看中的玩具从不允许别人染指半分,即便不玩,也不让别人碰,碰了就倒霉,要挨打。因为出身军人家庭,从小被祝老将军摔打得皮糙肉厚,即便和比他大的小孩打架,也总能把别人打得嗷嗷大哭。为此祝融父亲祝参谋也不知道揍了他多少次,也没能把他揍老实。倒是我这么阴差阳错地一闹,收敛了他的性子。
  那一年开始,我开始随着许知同志去侨香公馆玩。
  或许是爷爷的嘱咐,或许是他没有兄弟姐妹很孤独,总之不打不相识,慢慢的,我和祝融也混熟了。再后来,他甚至会指使司机带着自己去我家找我。这样的友好关系一直持续到我们小学毕业,上初中后的某一天,我忽然发现祝融许久没来找自己,而我去祝家他也只将自己关在房间玩游戏,不再像往常一样陪着我玩闹。虽然觉得别扭、不解和委屈,但我也有自己的自尊,吃了几次闭门羹便发誓不再理祝融这个王八蛋。
  在我们的友情里,有三年是空白的。
  在那三年里,祝融也有了新朋友,其中就有了这满身名牌从小就被女孩追着跑的易扬。我并不与他同一个初中,所以不知道这性格迥异的两人是如何成为朋友的,待我们考上同一所高中,在学校重逢时,他们已好得形影不离,勾肩搭背时不时在学校晃荡引发一阵阵小骚动。
  因为这两个人,我的高中过得十分憋屈。我几乎成了全校女生的公敌,在我周围的女生,有三分之一是喜欢祝融,另外三分之一则对易扬有好感,他们都将我当成了假想敌。而剩下的三分之一,用易扬的话来说,要么是有男朋友,要么是情窦未开,否则怎么可能每天看到他的美貌还能不为所动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三易扬出国,我缓解了不小的压力,而到大学我才彻底从这种压力里解脱。祝融考上了博陵最好的大学,我涤荡在高考长河里,拼命挣扎才将将够到本科的分数线,被桥江大学录取。
  在我回忆的这短暂片刻,易扬已经发现我,欢快地举起手和我打招呼:“许宝宝,我们在这里。”
  我低着头快速超过几个像被按下慢放键正缓慢移动的女生,顶着巨大压力停在他们面前:“别嚷嚷,你们是故意的吗?大清早的来女生寝室招蜂引蝶!”
  易扬突然捂住了胸口,目光幽幽:“许宝宝,亏我们还是好朋友,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伤害到我了知道吗!我千里迢迢来见你一面,你怎么就对我如此狠心!”
  “别演了,奥斯卡影帝,你的公寓离我学校走路不到二十分钟好吗?”顿了顿,我说,“别老给我乱起花名,我叫许宝榛,不叫许宝宝!”
  “这不是我对你的昵称吗?”他朝我邪魅一笑。
  又来了。我忍不住扶额轻叹。
  几天不见,易扬的招桃花的功力更上一层,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周围女生在他的微笑之下突然爆发出的激动和兴奋。不得不承认,易扬的杀伤力十分大,特别是他斜着嘴笑,看起来既美好又危险,殊不知他碾碎的少女心拼起来可绕桥江大学三圈。
  在我们认识的这些年里,还要除去他去美国的那几年,明恋或暗恋他的女生夸张一点来说可以凑全百家姓。他出国在外,我们偶尔视讯,总能听到他在那边忧愁地长吁短叹—房东家的小女儿似乎对他有好感;隔壁班的俄罗斯女孩已经给他送了一个月早餐;有对英国双胞胎姐妹都喜欢他,他真怕造成她们自相残杀等等,末了又拨弄了一下头发,在我切断视讯之前感叹一句长得好看真是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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