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瞳在最初准备对付赵欣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不过求仁得仁,赵欣也算是罪有应得。
车流可谓是一步一停,等好不容易挪到市中心,苏紫瞳几乎饿的快要昏厥。吃饭地点还是他们常去的那家会所,能够俯瞰整个cbd的包间里,苏紫瞳撑着下巴,想着去年这个时候,她和沈逸别别扭扭地来这里吃饭,牵在一起的手惊呆了老板的眼。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年,搁在往常,上一年和下一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这一年的时间几乎改变了她十几年的生活。
在此之前,苏紫瞳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发什么呆呢?”
沈逸将剥好的整只螃蟹推到她面前,擦的干干净净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整洁而圆润。
苏紫瞳的目光在那手指上停留片刻,埋头吃了两口,随后抬起头对他道:“你过来。”
沈逸扬了扬眉梢,从善如流地起身,转过一小张方桌,在她身边坐下。苏紫瞳拉着他的衬衫领口,凑上去吻了一下,随后放开,唇角勾起一点妩媚的弧度:“好了,你回去吧。”
沈逸的目光在她这种刻意撩拨下暗了下来,他放松身体,靠进沙发里,一手搭在苏紫瞳肩上,似笑非笑地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宝贝,你这是想干嘛?”
苏紫瞳耳后敏感地起了一小片细小颗粒,她偏了偏头,眯着眼睛笑起来:“来点开胃菜。”
“宝贝,你真是——”沈逸手臂用力,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下去,“可是我还没尝够。”
两人黏黏糊糊地吃了一顿午饭,沈逸将苏紫瞳送回医院,自己开着车去拜访童蔓曾经的主治医生。
那位医生姓胡,当年也是颇有名望的精神科医生,但童蔓去世后,作为主要责任人,胡医生早已退出医学界,这些年来从事着普通至极的工作,可谓是隐姓埋名。当年的那一场灾难影响到的不只是苏紫瞳、苏衡这样的当事人,由于童家的迁怒,当时疗养院里的医生护士可谓是牵连甚广。
这天是周末,沈逸敲响房门时,胡医生刚睡完午觉起来,家里有个两三岁的小孩,站在门边眼珠咕噜咕噜的转,不住盯着沈逸瞧。
得知沈逸的来意后,胡医生的脸色不大好,但沉默片刻后,依然让沈逸进了屋。
胡医生年过五十,即便脱离这个行业,手指间依旧有着医护从业人员淡淡的消毒水气息。书房里,胡医生给沈逸面前的杯子添满差,十指交握,淡淡地看着沈逸。
“想问什么问吧,但不管你们问多少次,对苏夫人的事,我只有一句话,那并不是一场意外。”
与此同时的医院中,昏迷近半月之久的季菡忽然醒了。不同于之前的头痛、失明、失语等症状,她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如果不是过于消瘦,很难有人相信她得了重病。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她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点回光。经历数次生死边缘的徘徊,有好多次,所有人都以为季菡会就那么去了,可她用那一点孱弱的声明一直支撑着,支撑到了现在,终于还是躲不过命运对她最后的宣判。
护工照顾了季菡许多年,虽然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还是会不忍心。
秋后的一点阳光自广阔蓝天洒落下来,季菡撑着轮椅,拒绝了护工的帮助,自己勉强推到飘窗边。阳光一瞬间映亮了她的脸,苍白面色上夫妻两抹浅浅绯红,似乎又回到少女时候。
“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秋天,和今天一样,天高云阔……”
季菡语气轻快,嘴角带笑,仿佛回忆起什么甜蜜的事情。护工垂下眼,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
大概是没有得到回应,季菡说着说着便住了嘴,她怔怔地做了片刻,眼圈突然红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护工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出声,知道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还不想死……”季菡声音颤抖,“我想活着,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等到哭够了,季菡擦擦眼泪,回头看向护工,满眼期待:“我想见他。”
即便明知道沈逸不会来,护工还是不忍心拒绝,他沉默片刻:“我去叫他。”
季菡摇摇头,唇角翘起来:“你推我过去。”
自胡医生家离开后,沈逸独自一人在街边走了许久。周末的下午,步行街上人潮涌动,沈逸眉心微微蹙起,与无数行人擦肩而过。走到长街尽头,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两口,在街边驻足。即便有过许多猜测,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想到胡医生最后的话,沈逸忍不住心中发冷。他一只寄期望于找出真相解开苏紫瞳的心结,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这个所谓的真相更加无法让苏紫瞳承受。
抽完整整一盒烟,沈逸略显烦躁地挽起衣袖,转身上车,一路卡着最高限速回到医院。他没有急着去找苏紫瞳,迟疑片刻后,直接去了苏衡的病房。
苏衡正醒着,见了沈逸,睁着眼睛不住地看向他的身后。
“瞳瞳一会儿过来看您。”沈逸安抚一句,在床边坐下,他看着苏衡略显苍老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观他近些年的所作所为,应当是不知道苏紫瞳究竟为什么恨他的。
“爸爸……”沈逸声音沙哑,开口近乎艰难。
苏衡询问似的望过来。
沈逸:“您知道……瞳瞳这些年对您一直……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苏衡一怔,眼神透出几分急切,示意他快说。
“她一直以为……是您害死了妈妈。”见苏衡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沈逸苦笑一下,“妈妈去世的时候曾留下一本日记,里面可能对您有一些……”
沈逸还说了什么,苏衡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要这两句,这十来年苏紫瞳的态度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只是明白归明白,当一切真的摆在眼前时,他心下一阵激痛,死死忍了许久才忍了下去。
苏衡和童蔓是少年夫妻,彼此恩爱,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夫妻恩爱,又有一个聪慧可爱的女儿。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时正是公司扩张期,苏衡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有小半年没有休息过。忙于工作难免会有些忽略家庭,原本恩爱的两人开始常常争吵,童蔓总是怀疑他在外面有人,甚至到公司大闹。家对于苏衡来说不再是一个温暖的港湾,转而变为一个比公司更加让他疲于应付的地方。
为了避免无畏的争吵,苏衡开始晚回家甚至不回家,工作结束便和衣在公司睡上一觉,第二天接着起来工作,就这么连轴转了小半年,等公司终于走上正轨后,他恍然发现,他和童蔓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修复。童蔓甚至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当着苏紫瞳的面用最恶毒的话来羞辱他,追着问他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那时苏紫瞳还小,经常会被童蔓吓得哇哇大哭,两人间的裂痕越来越大,童蔓渐渐从温婉可人变得竭嘶底里,甚至愈演愈烈。起初是怀疑苏衡出轨,后来是觉得苏衡要害她。
苏衡某次中途回家取一份文件,听见她对只有七八岁的苏紫瞳说:“瞳瞳,你爸爸想杀我,你要救救我。”
那一次,苏衡彻底怒不可遏,和童蔓大吵一架,也是那时,他开始意识到童蔓的心理恐怕出了问题。那时候心理咨询刚刚引进国内,苏衡也请过心理医生,试图带童蔓去做心理咨询,但她的反抗却及其激烈,甚至以死相逼。
那段时间,苏紫瞳总是会趴在他膝头小声问他:“爸爸,妈妈怎么了,我害怕。”
为了不让疯疯癫癫的童蔓影响到苏紫瞳,苏衡只好强硬地将她送去疗养院。这一去,就去了五年。苏紫瞳一直以为童蔓在一点点的好起来,可是苏衡知道,其实并不是那样。
在疗养院的那五年,童蔓越来越会伪装。面对苏紫瞳时,她会和以前没生病时一样,可一旦单独面对苏衡,她怎么也无法掩去眼睛里的仇恨。
直到现在,苏衡还记得她曾说出的那些话,字字如刀,全部插在他的心尖。
她说:“我恨你。”
她说:“你背叛了我,现在还想杀了我,你忘恩负义。”
她说:“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会让你后悔的。”
苏衡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会让曾经那样温婉的一个人变成如今这幅竭嘶底里疯疯癫癫的模样。可是即使明知道她有病,甚至病得不轻,可言语如到,一字一句戳在心里,天长日久总会灰心。
那时恒曼集团越做越大,甚至成为国内最早一批上市的公司。苏衡成为财经新闻和杂志常常采访的人物,他做企业做公益,声名鹤起,身价日长,是成功的企业家,而不再是那个靠着童家小姐吃软饭的穷小子。加上一张堪称英俊的脸,形形□□的女人都凑上来。起先苏衡还能严肃拒绝,可是和童蔓一次又一次的争吵终究磨平了他心里仅剩的一点温情。
在苏紫瞳满前,他们扮演着恩爱两不疑的夫妻,可背地里,一个是咬牙切齿的仇恨,一个是心灰意冷的冷漠。两个人就这样渐行渐远,渐渐走成了一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