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长的摇摆的音符让人的心也跟着揪起,仿佛乌云遮蔽了月光,世界渐渐昏暗起来。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几个急促的连音后,一缕星芒瞬间穿透了云层,星星跳了出来,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亿万颗星星从天空中坠落,那光辉倾泻在舞台上,笼罩着冬司的身影,让他熠熠生辉。
像被繁星拥抱着一般,黑暗再不能近身,温暖的琴声围绕着众人,光芒洗涤着灵魂……
【太好了,被拯救了……】
琴声消失的时候,七海仍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身边突然响起了掌声,坐在轮椅上的先生微笑着鼓掌:“不可思议!完美!”
七海骄傲的笑起来:“他是我的弟弟。”
仿佛才醒过神来,无数的掌声从观众席间响起,欢呼声浪涛般涌过来。主持人拿着话筒询问冬司,这首没有听过的曲子的名字。
冬司不太会说英语,听了翻译的问题后用日语回答道:“这首曲子叫《星星的银币》,是我自己写得曲子。”
主持人惊讶的继续询问作曲的原因。
冬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这两年多来一直在生病,因为身体一直很痛,晚上也无法好好入睡,每当这时我便去看窗外的星星。有一天晚上,身体格外的痛并且沉重,就像要被魔鬼吞噬掉一样。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星空在坠落,落到我的身边,星光包围了我,闪闪发光,就好像在保佑我,祝福我,黑暗都消失不见……从那以后我就一天一天的好转起来,我一直觉得是星星在守护着我,带给我新生。如果是新年的话,我想把这种感觉传递给大家,谢谢。”
掌声再次响起,冬司有礼貌的鞠躬致意。
“其实这首曲子是我送给姐姐的新年礼物。”冬司微笑着继续说道,“小的时候姐姐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好心的女孩儿,她把面包送给了乞丐,把帽子送给了流浪儿,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送给了别人。就在她一无所有又冻又饿的时候,天上的星星突然落了下来,化作了美丽的衣服和无数的银币。”
冬司突然转头看向幕布后的七海:“这两年我生病期间,爸爸努力赚钱养家,妈妈细心的照顾着我,唯有姐姐一个人留在日本。我知道她一直在为了我,为了这个家默默的忍耐着,牺牲着。这次她来到芝加哥,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团聚在一起,但是这也意味着姐姐可能要放弃在家乡的生活和朋友,虽然姐姐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我知道这是很难过的事情。”
不知道是谁推了七海一把,她懵懵懂懂的走上了舞台,追光灯打在她的身上,炙热耀眼。
“我想把这首曲子送给这样的姐姐,因为她是这么的好,这么的好……”冬司向着七海伸出了手,“我想让星光也降落在姐姐的身上。”
两束追光灯再次汇成了一束,姐弟俩的手在半空中相会,握紧。
眼泪模糊了视线,顾不得去听也顾不得看,七海迷迷糊糊地被弟弟拉着坐到了舞台边的那架钢琴前。
“弹吧,姐姐!”
弹琴吗?可是要弹什么呢?七海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光洁的键盘上。
“哆哆嗦嗦啦啦嗦——发发咪咪唻唻哆……”耳畔传来熟悉的旋律,是冬司的小提琴。
啊啊,《小星星变奏曲》……
冬司的琴声引领着,七海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那旋律弹奏起来。
依然是笨拙的执法,依然是执拗的音符,就像一颗一颗细小的星子从虚空中闪现着微弱的光芒。然而在小提琴的带领下,七海的琴音也带出了几分轻灵,熟极而流的曲谱在指尖飞旋……
慢慢地,湘南海的沙滩如同画卷一般无边无际的铺展开去,一匹小马在浪花里奔跑着,钢琴的声音仿佛蹄声的的,辽阔的穹庐中,一只鹰在月色中翱翔……小提琴的旋律上下盘旋,七海的手指在键盘上奔跑,始终追逐着冬司琴弦的节奏。
忽然间似乎有风轻盈的吹起马鬃,幼小的马驹扬头长嘶,向着星空的尽头奋蹄直追过去。大地无边无际的辽阔,雄鹰和骏马一个高飞一个疾驰,无休无止的追逐着。星星点亮了夜空,又大又明亮,钻石一般铺满黑丝绒的天,月光破碎在海面,萤光点点……
这就是冬司的世界,在音乐里,这就是他的世界。
这一刻七海忘记了一切,她被引领着沉浸在了音乐里,毫无畏惧,一往无前。第十一变奏柔缓而又温和,小星星的主题旋律时隐时现,轻松的氛围环绕着他们。
虽然不能飞翔,虽然不能像苍鹰一样飞翔,可是这样愉快的奔跑着是多么的开心啊……
七海睁开眼睛回头望去,冬司也恰在此时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充满默契的,姐弟两人的节奏一起陡然加快,变奏曲进入了第十二章。
拍子一转变成了三拍,从左手的快速段落开始,急速舞动的指尖仿佛风一般划过琴键,律动的音符似乎要将人吸漩涡里。大跨度的渐强音一节一节攀升,直扣人心,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快速跳跃中,钢琴和小提琴同时落下了最后一个强音,绷紧的心弦戛然而止——灯光轰然亮起,七海大口喘息着,脸上布满红晕。
“姐姐,太棒了!”冬司微笑着走过来,额头鼻尖儿都是汗水,“太棒了!”
“冬司!”七海雪紧紧的拥抱了弟弟。
掌声响起来,全场的观众微笑着起立,热烈的鼓励着他们。七海不敢置信的看过去——我,被接纳了吗?她有些呆呆地鞠躬行礼。原来,那些看起来可怕的西方人的五官,其实和东方人一样笑容灿烂。
……
音乐会后续的部分七海已经记不清了,最后的压轴节目是那位坐着轮椅的先生出来献艺,冬司兴奋的不得了的叫着:“是伊扎克帕尔曼!竟然是伊扎克帕尔曼!”不过七海因为之前的紧张和兴奋消耗了全部的体力,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她已经抱着冬司沉沉地甜甜地睡了过去。
隐隐约约的,七海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自己站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中央,分不清方向,四面全是隆隆的地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土地寸寸崩裂,塌陷,渐渐变成悬崖深壑,然而七海却奇怪的并不感到害怕。
【并不感到害怕,因为我会向前走。】
梦中的自己这样想着,忽然迈步向前走去,心中充满了勇气。起初抬步极艰难,后来便越来越轻松,最终简直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梦中的她化作了一匹小马,追逐着风的轨迹,向着明亮的远方不断的跑去,崩塌的大地,悬崖和深渊都被远远地、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七海洋一的调任通知终于发了下来,与此同时收到的,还有一份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函。
吃过晚饭,七海一家围坐在餐桌前。
七海洋一和妻子对视了一眼,咳嗽了一下才开口:“今天有大事要宣布。”
七海和冬司默默的调整了坐姿,两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七海洋一的脸,目光灼灼。
七海洋一把两份通知一起放在了桌子上:“一件是爸爸的调职通知终于发下来了,以后就可以常驻芝加哥了,虽然工作的内容还是满世界飞来飞去,不过一年大约能有一半的时间待在这里。”
全家人一起欢呼鼓掌。
七海洋一笑容满面的拿起了另一份通知函:“还有一件,是冬司收到了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函,据说是伊扎克帕尔曼*担任的推荐人。”
“真的吗!?”冬司忍不住惊喜的跳起来,一把抓过通知书看了起来。
“但是——!”七海洋一提高了声调,他难得一见的板起脸道,“这样就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冬司疑惑的抬起头,在七海的示意下乖乖的坐回原位。
“冬司的身体还没有康复,并且语言方面也有很大差距,校方提出要有一个成年人作为监护陪同入学。”
“这个的话,妈妈完全可以做到。”冬司兴奋的说。
阳子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如果我陪着冬司去纽约入学,那么,阿雪要到哪里去呢?一起到纽约吗?在纽约我们毫无根基,吃住学校什么的都成问题。而且冬司你的语言和身体状况根本就离不了人,妈妈实在□乏术,没精力照顾两个孩子。爸爸虽然调到芝加哥,却常常需要出差,阿雪留在芝加哥也一样是一个人。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无论是芝加哥还是纽约,独自上下学实在太不安全了。而且一家人分散各地,爸爸的调职就没有了意义。”
“可是……”冬司还想反驳,却被父亲的目光止住了。
“还有一个原因。”七海洋一淡淡的接口,“其实冬司可以出院修养后,咱们家的经济状况有了很大的好转。我本来一直计划着接阿雪过来可以送入条件优越的私立学校学习,一家人也可以相聚在一起。如果冬司要就读茱莉亚音乐学院,这笔私立中学的学费便不够用了。”
阳子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七海雪:“如果让阿雪进入普通的社区学校,老实说还不如留在日本。”
“我可以申请奖学金!我会努力的!我会非常非常努力的!”冬司不愿放弃的争取着。
阳子无奈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我们已经咨询过了,在小提琴一项上,发给外国留学生的奖学金十分有限而且条件苛刻,没有两年的时间,你不可能获得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