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喉头一动,抓下烟伸到窗外点了点,燃尽的灰跟散开的蒲公英似地飞散开来。韩途先开了口,说:“别说话,让我先猜猜,是不是想叫我别跟李元山老到一块,‘他不是个好人’!”
    韩途学他口气学得可谓是惟妙惟肖,自己被自己逗乐了,洋洋自得道:“我不去演小品真是屈才了。”
    他笑得大声,越是衬出旁边这人出奇的安静。这状况前所未有,韩途心说这人不是看出什么了吧,便听他喊了自己一声,他连忙答应:“怎么了?”
    韩征说:“你以后别去看司音了。”
    韩途直眨眼睛,干干笑两声:“什么什么玩意儿?”
    韩征说:“假期结束了就赶紧回学校,以后回来可以,但你别出现在司音面前。”
    韩途一嗤,犟嘴:“哥,你没毛病吧?”
    韩征猛地一踩刹车,车轮抱死,吱的一声长响,在泊油路上划出长长的一条道。后头车主一阵按喇叭,自他们过去时都降了车窗破口大骂。
    韩途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脑子里那点混沌不清的东西这时候全醒了,他看着一旁侧脸绷得紧紧的男人,是真的有一点怕了。
    “哥……你……”
    烟烧到尾巴,韩征猛吸了最后一口,甩手撇了,这时候来看旁边脸色煞白的韩途,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永远不要小看人的直觉。
    永远不要忽视两个人间的默契。
    那种在时间里慢慢孕育,融在血液里的一种默契,往往只用一个对视,一个眼神,便可以发觉最细微的不一样。
    司音突如其来的转变,躲闪的眼神,故作的镇定,在她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人,不可能会不知道。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这问题的症结在于他的弟弟。还有很多,很多的疑点,他找不出来答案。
    韩征说:“她手上针头掉了,肯定是一下床就摔了,可她脚底板怎么可能那么脏,就是急等着要去厕所,也应该要穿鞋啊。”
    韩途一只手往车门把手上挪,往内一拔,车门纹丝不动——韩征把门从里反锁了——这下心虚暴露了。
    韩途挤出笑,说:“哥,你误会了,我跟嫂子闹着玩呢。”
    韩征在交警往他这边来的时候松了刹车,方向盘一转绕过这条街区,韩途看清路牌上的指示,连忙道:“哥,我不回家啊。”
    没得商量。
    韩征将韩途送回韩宅,关照家里的阿姨随时把韩途的动态告诉给他:“他做什么都好,把家里翻了也行,但就是不许他出门。”
    韩途气急败坏,跟过来说:“你要干嘛,学爸爸关我禁闭啊,我告诉你,我是有人身自由的成年人,你这样是违法的!”
    韩征将他推回去,说:“韩途我告诉你,你别挑战我极限!你他妈自己有手机,有种就去报警好了,我看谁敢来管你的事。”
    他一步抢上来,手往韩途腋下一抄,铲起他胳膊往身后就是一别。韩途疼得直抽抽,说:“哥,哥,饶命啊!”
    韩征另一只手从他裤子口袋里抽出个塑封袋,狠狠拍到他脸上的时候用力一推,韩途随着那袋子一起倒在地上。
    韩征说:“在外面玩不想被人发现,就改把屁股擦干净了再回来,你别以为我不管你,就代表我不知道你跟李元山在干些什么勾当。”
    韩途被抓现形,死死盯着地砖上的一道缝呼哧喘气。韩征过来又踢了他一脚,问:“还报不报警了?”
    韩途哀嚎:“哥,这在国外可是合法的!”
    韩征说:“这话你跟警察说!”
    回到车上的时候,韩征又多抽了一支烟。
    安东已经回了家,听声音,应该是泡浴缸里享受人生。
    水声哗哗,他哭的声音就被掩盖得小一点。
    韩征提醒:“水温稍微调低点,不然一会儿晕了,没人下去捞你。”
    安东吸鼻子。
    韩征说:“刚刚莫莉去找过司音,说自己要走,等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她跟她爸爸都已经不见踪影了。”
    安东继续吸鼻子。
    夜黑天凉,韩征出了一身大汗,这时被风一吹,浑身所有汗毛都直立起来。烟前一点随着吸动一下下亮起,照得他脸或明或暗,他说:“安东,等你缓过这阵,麻烦你帮我查两个人。”
    “……”
    “李元山,还有我弟。”
第36章 Chapter 40
    韩征回来的时候,司音已经入睡。小说屋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略略泛黄的颜色,引来一两小虫子乱飞。
    方琴歪在一边的小床上翻手机,屏幕的亮光直射到脸上,皱纹更深,沟沟壑壑是岁月化刀刻下的印记。
    听到声音,她赶忙坐起来,一只手摸索着墙面,试图把灯打开。韩征摊平一只手往下压了压,是个拒绝的动作。
    他在原地站了会,适应这里面的暗度,方才走到司音床边,弯腰,凝视,借着夜灯微弱的光去观察她。
    短短几天,她瘦了一圈,原本肉就不多的脸颊此时微凹,眼窝陷得更深,衬得鼻梁更为高耸。
    韩征将手往她头上轻轻一放,感受温度。方琴已经穿上鞋子走来,脸一侧,看住他,低声说:“早就不烧了。”
    他默然点头。
    方琴这时候指了指门外。
    两人默契的一前一后,韩征将门很轻地带上。
    医院的夜晚总是特别漫长,深夜,病患与家属大多选择提早入睡,是以悠长的走廊空空荡荡,出来一两穿白大褂的护士,没有来往的行人。
    今晚之前,方琴要问的,韩征清楚,韩征想说的,方琴未必不知道,只是莫莉的无心之失,让他们陡然自共同的一点走向天平的两端。
    方琴说:“六年前,是韩先生送司音出国的吧?”韩征一怔,提气辩驳,方琴拦在前面,说:“是安东那个小女朋友说漏的嘴,事情我都清楚了,你不要瞒我。”
    韩征只有惭愧,低头认错:“我很抱歉。”
    方琴止不住叹气:“那时候我以为她是自己要出的远门,所以高高兴兴地送她离开。现在想起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她一个人带着那样的伤害,离开家,这六年她一定过得很难。”
    韩征仍旧只有抱歉:“以后我会还给她。”
    方琴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可韩先生呢,能接受她吗,能让你娶她吗?”
    韩征不知道,可他心里一早就有了决断:“我韩征的女人,不用别人告诉我能不能娶。”
    话说得极短,然而沉甸甸的压着。
    方琴这么向上地看着他,觉得有种东西正从他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眼神坚毅,话语坚定,已不再是儿时会抱着她找妈妈的那个阿征。
    方琴拍拍他胳膊,说:“好好对她。”
    他们又一起回了病房。
    方琴刚一躺下,司音在床上翻了一下。韩征听到声音轻手轻脚走过来,声音温柔得怕会扰了她美梦一样。
    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司音困得睁不开眼,小声呢喃了一声。她因为侧卧挤出半脸小褶,肉和鼻子嘴巴贴着,模样滑稽。
    韩征凑近下来听,没忍住摸了一把,问是不是要去上厕所呢,她半睁半闭眼睛,半晌没反应上来,他再问一遍,她点点头。
    方琴要来帮忙,韩征没让,掀开一床被子,抓了搭在床头的一件外套给她披好,继而一个公主抱将她送了进去。
    司音迷迷糊糊里方便,准备起身的时候努力睁眼清醒,此刻的一个抬头,蓦地张大嘴巴,这才看到他一直都没走。
    她不好意思,翘着双腿欲要点地,被韩征搂住腋下,要她两脚踩上他足面,然而云淡风轻地说一句:“擦吧。”
    “……”
    韩征带着几分笑:“要我帮忙?”
    不敢,司音拽了一长轴纸,被他托起的时候,手绕到屁股下面按了按——睡意陡消,长到这么大,这大概是头一个看到过她上厕所的异性。
    雄蚊子不算。
    “好了?”
    “好……了。”
    “擦干净了?”
    “……”
    韩征呵的一声将她重新抱起来,她绷着脚尖踩下水阀。
    这晚再睡的时候,韩征一直坐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没放。
    已经被打断过一次,再续上上一回的梦难度颇大,司音睁着眼睛一会看看这儿,一会看看那儿,数绵羊。
    韩征凑近她眼前,说:“快睡吧,睡醒了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司音感兴趣:“那是什么?”
    韩征却笑而不语,手指点一点她眼皮,司音当即闭上:“要是只睡了一小时后就醒过来,能说嘛?”
    “不行,要到上午。”
    他话里似乎有魔力,这一觉醒来,果然日上三竿。司音平躺着收敛神思,慢悠悠记起来昨晚的那约定。
    四处一看,没有半个人影,这才意识到似乎被人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