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
被胡蜂蜇了有什么后果?
外婆苍老且皱纹密布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更让人着急的是她神志不清——起初叫她还能给一点微弱的反应,但很快就毫无反应。
唐宓急得要哭了,但她知道,此时哭泣毫无用处——她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舅舅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并且,谢天谢地接听电话的是他本人。
唐宓这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这么高兴听到舅舅的声音。
“舅舅······”唐宓哑着嗓子说,“外婆被胡蜂蜇了。”
唐卫东在电话那头明显一愣,随即沉下声:“严重不严重?”
“很严重······”唐宓哑声说,“我看患处太多······外婆现在意识都不清醒,可能是·····昏过去了。”
唐卫东声音还是很沉稳:“别着急,先送医院。”
“已经在路上了,五叔开车送的······”
唐卫东说:“挂了电话你就打120,先联系好医院。”
“嗯······”
“不要哭。”唐卫东声音放缓道,“我现在正在日本出差谈一个大合同,最早后天才能回去,钱有没有?”
“有,有一点儿。”
“银行卡号告诉我,我转账过去。”
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沙哑,唐卫东知道,她在哭。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先别哭,你外婆也只有靠你了。先送她去医院,我待会儿打电话回来。”
五叔开着货车风驰电掣赶往县城的医院,唐宓握着外婆的手,打了120,说有一个中毒的病人正赶往县城的医院。120告诉她,在联系当中,让她不要着急。
即便五叔一路风驰电掣,只花了四十分钟就到了县医院,时间也已经过了六点。
到达县医院只能挂急诊,还好因为事先打过电话,医生还在,立刻对外婆进行了简单的处理,用清水冲洗了伤口,再用碱中和蜂毒毒素。
五叔一直陪着唐宓办完了所有的住院手续才回去。唐宓拿出五十块钱给他,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要,说都是一个村的,谁还没个难处呢。
唐宓彻夜不眠守在医院,接一连三的噩耗传来,医生检查之后发现,外婆被胡蜂蜇伤的情况十分复杂,她遭遇的蜇伤次数太多——粗略统计有五六十次。她四肢、面颊、颈部红肿,给取出蜂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不容易将其拔出体内。
当晚凌晨时分,医生把毒刺都取了出来,她才知道,外婆连头皮上都有数处被胡蜂蜇伤。医生说是因为年纪大了头发太薄,若是头发厚一点儿,断然不会被蜇得如此严重。
毒刺被取出后一两个小时,外婆脸上的红点也变成了黑点,她的脸肿得不成样儿,由红肿变成了一种惨白。
然而人一进医院,花钱顿时如流水,办完入院手续后,现金就少了两千。稍晚点儿唐卫东又打了电话回来,仔细问了问外婆的病情,并且告诉唐宓他转了十万过来。
唐宓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如此感谢运动会时的那个小偷,因为那次偷窃,她才去办了一张银行卡。
唐宓几乎彻夜不眠,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对付了一晚上。她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医生和护士都看不下去了,劝她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
面对如此严重的胡蜂蜇伤,县医院进行简单的处理后,又观察了一晚上,发现外婆并没有好转,而且那天晚上还出现了一次呼吸不畅的险情——根据惯有的案例判断,呼吸系统出问题,这是肺部开始衰竭的信号,接下来就是全身更多器官的衰竭。医生告诉唐宓,县医院的透析设备可能不行,可以帮她联系宣州的大医院,马上转院过去。
唐宓迟疑了一下,给舅舅打了个电话,这次是他的秘书接听的,说他在开会——联系不上舅舅,唐宓自己做主在转院说明上签了字。
朦胧的清早,救护车一早从嘉台出发,朝着宣州而去。
唐宓一晚上没怎么睡觉,在救护车里也死死睁着眼睛,目光一刻也未离开外婆。同行的护士见多了这种惨事,劝她要坚强,不能倒下,她一旦倒下,谁来照顾老人?
她沉默了片刻,在救护车上打了个盹儿。
一个半小时后,救护车在宣州的医院门前停了下来,唐宓马不停蹄,然后又是忙碌的入院办手续一系列事。
被胡蜂蜇得如此严重的病例,省医院之前收治的例子也不算多,只得根据经验,先控制器官衰竭的程度。
在省医院也没能使外婆的中毒有快速的好转,似乎更加恶化——当天下午到晚上,症状更加明显,急性肾功能衰竭、中毒性肝炎、心肌炎、溶血性贫血……除了送进ICU,开始换血浆做透析,也没有别的办法。
外婆住在内科的ICU病房,绝大部分时间昏迷,小部分时间清醒,就算是清醒她因为插着管,也说不出话来——唐宓寸步不敢移动,守在病房外。
在宣州住院的第一天,外婆醒了过来。外婆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对自己的处境还很茫然,虚弱地问唐宓这是哪里。
唐宓跪在床前,喜极而泣:“外婆啊,我是小宓啊······你醒了啊。”
她哽咽着跟外婆说了这几天的事情。
因为蜂毒的侵害,她的身体器官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脸肿胀得连说话的音节也无法控制,唐宓俯下身耳朵凑在外婆的嘴唇旁,才能勉强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啊,我一个老婆子,死了就死了······不能拖累你啊······”
唐宓哭了,抓着她的手:“外婆你别这样说,我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外婆脸上浮肿未去,眼睛只余下一条缝隙,还挣扎着要起床:“出院,我要出院······”
以她现在的情况看,出院就等于寻死,唐宓抱着她:“外婆,外婆,别担心钱,舅舅有钱的……”
外婆抬起虚弱的手打了她的手臂:“我不花他的钱,我······我要回去。”
哪怕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外婆还是如此固执。
唐宓强忍着悲痛,说:“外婆,你别这样,别跟舅舅生气······”
“不,我不要活了······”外婆躺在病床上,用最后一点儿力气,要去拔针头。
外婆的反应太强烈,唐宓“扑通”一声,在病床边跪了下来,然后捂着脸哭了。
雪亮的病房灯光照耀得唐宓脸色惨白一片,仿佛她才是病入膏肓的那个人。
她哭着说:“外婆,外婆······你要活着,你没有拖累我,我活着是为了你,你要是不肯活下去,我也不活了······你走了,我就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我怎么办······”
她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眼泪滴落在外婆肿胀的手背上。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因为她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在此时此刻,她不知道,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可以让外婆放弃寻死的念头。
外婆眼底浮起了哀伤,没再伸手扯针头,慢慢合上了眼。
|第十四章|往事似伤痕
只要外婆愿意活下去,唐宓就好过太多。
外婆的主治医生是一名姓陈的女医生,精明干练,认真负责。她告诉唐宓,根据以往的病例来看,被胡蜂蜇伤只要送医及时,一般都可以完全治愈,不留下任何后遗症。但是因为被胡蜂蜇伤的大都是农民,支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放弃的情况也多,所以提高了死亡率。
这是唐宓头一次知道一场大病会如何摧残一个家庭——外婆做了透析和换血浆手术,不过三四天时间,就已经花了五六万块钱。
外婆在宣州第一医院住下的第三天,唐卫东也回来了,他神色匆匆,还带着公文包。
唐卫东出现在病房里的一瞬间,病房里都静了下来。唐宓祖孙二人一看就知其清贫,此时来了访客,且这名访客西装革履眉目疏朗,有秘书有司机跟随,只一眼就可以看出身份不凡,自然引人好奇。
他来的时候外婆刚刚做完了透析正在昏睡,没能见到面。
唐卫东眉眼中净是疲惫,却不肯坐下,一言不发地在病床前站了足足十分钟——他低头看着母亲那已经肿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良久,握住了她的手,半晌之后,才轻轻叫了一声“妈,我来看你了”。
正处于昏迷状态的外婆听不到儿子的话,也无从回答。
如此英俊的男人面露哀伤之色,饶是医生们见多识广,也难免不为之动容。
他跟陈医生打听了一下情况后,只揉了揉太阳穴,道:“花多少钱都要救。”
英俊成功的中年男人总是受到女士们的欢迎,小护士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连陈医生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唐先生,请放心,我们会尽力。”
“花多少钱都要救”,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唐宓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敢哭出来,只能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
唐卫东转头看着她,好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别哭。”唐卫东轻拍她的头,“你看你这样啊……像什么样子。你到底是女孩子呀。”
附在医院不过三四天时间,唐宓显得非常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