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电话一直不少,唐宓本来也没在意,但今次的情况有些不同,唐宓想起白天的事情,心下惴惴不安。
病床早就被摇了起来,外婆靠着床,轻拍她的手臂说:“去看看你舅舅。”
她点了点头,又顺便端着水盆去打热水。
热水房在走廊的末尾,她带着空盆出来,看到唐卫东站在楼道的角落接电话。
他声音压抑低沉,唐宓听得隐隐约约。
“李如沁,你还有脸对我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唐卫东越说越怒,踢了一脚墙,“你妈生日是天大的事情,我妈病得要死你是怎么说的?我告诉你,钱你爱给不给,不给我照样救我妈!”
唐卫东挂上电话转过身,发现唐宓端着水盆站在原地盯着他,舅甥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人错开目光。
她虽然不以为舅舅赚钱很容易,但毕竟是那么大一家汽车集团的领导,年薪应当不少,她没想过,他外表虽然光鲜,手里其实也没什么钱。她知道舅妈强悍泼辣,管家人很严厉,但没想到,舅舅居然不自由到这个份上。
唐卫东慢慢坐在了走廊里冰冷的座椅上,唐宓也坐到他身边去,先打破沉默。
“舅舅,中午的时候······隔壁的邻居带着人来看房子,说你要卖房子。”
“是准备卖房子了,不过别担心。”唐卫东说,“就算这几天房子卖了,但再住一个月没问题。”
“我不是说这个······舅舅,你没钱了吗?”
“所有的财产都在李如沁手上,只除了那套房子。”唐卫东疲惫地说完,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又放了回去。
“那······之前给外婆看病的钱哪里来的?”
“这两年我瞒着她偷偷攒下来的。”
“卖掉房子之后,你住在哪里?”
唐卫东对外甥女露出个宽慰的笑容:“我有地方住。”
唐宓想了想——好像这的确不是个问题,如果卖掉了房子,那唐卫东就有钱了,自然也不缺地方了。
“上个月,小朗回来看外婆,舅妈知道吧,是不是很生气?”
唐卫东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昏暗的走廊。
“不仅仅是这件事,我们之间,早就是这样了。”
“明朗知道你们的事情?”
“没告诉他,但他可能知道。”唐卫东说,“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
唐宓无言以对。唐卫东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看似光鲜,但处处受制于人,又有什么意思。
店宓站起:“舅舅,哪里可以找到舅妈?”
“你要做什么?”
“外婆的情况在逐渐好转,大概还差十万就足够了,你也没有必要卖房子······”店宓说,“舅舅,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试去找舅妈借钱。”
唐卫东瞧着她,脸上却没有笑:“你能借到?”
“让我去试试吧。我不在乎更被她讨厌。”她说,“而且我会还的。我可以上很好的大学,念很好的专业。我毕业后,也会找到很好的工作的。”
唐宓站在酒店大门外,迟疑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这家五星级酒店最豪华的宴会大厅在第九层,她乘电梯去了九楼——电梯外,厚厚的地毯通向左右两个宴会大厅。她看了看门口的展示牌,确定了左边大厅正是自己的目的地。这是酒店里最好的宴会大厅,挑高的空间起码有十米,盏盏水晶大灯照得厅内宛如白昼,来宾往来无白丁,衣香鬓影。
她迟疑了一会儿,抬脚想走进去,却被站在大厅门口的年轻侍者拦住。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对方询问得彬彬有礼,丝毫不让人觉得唐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丁恤、牛仔裤、球鞋,的确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唐宓想了想,拿出准备好的字条递过去:“是这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信带给李如沁女士?”
侍者说:“我不认识她。”
唐宓清澈见底的眼睛盯着侍者:“那你给宴会的负责人也可以,谢谢你。”
年轻的酒店侍者看着她,没直接拒绝,显得有些犹豫。
她等着回复,冷不防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唐宓,你怎么在这里?”
唐宓木愣愣回过头去。李知行出现在电梯门口,他着装一丝不苟,剪裁贴身的浅灰色西装三件套,蓝色条纹领带打在胸前,白色衬衫的袖扣闪闪发亮,隔着数步可以看清袖口上烦琐的花纹。他朝她走过来,黑色的制式皮鞋踩在地毯上,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待他们走得近了,唐宓才发现,李知行也不是独自一人,他旁边是曾经和唐宓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泽文。随后她才想起,今天晚上是李知行奶奶的七十五岁寿宴,他们兄弟一人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嗯······是我。”她说。
“你有事?”
唐宓短暂迟疑后迅速回答:“没有。”
李知行俊眉一压:“到底什么事情?”
李知行根本不信她说的“没事”。照理说,唐宓这个时候应当不会在宣州,高考也已经结束了这么久,就算有为数不多的记者采访,也应该结束了。而且,就算是她有事来了宣州,也不应该出现在酒店门口——她大约算是全天下最不愿意和他们李家扯上关系的人。
唐宓摇头:“跟你没关系。”
一旁的李泽文已经从侍者手里拿过那张唐宓请求转交的字条,他拆开看到“给李如沁女士”之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拿着字条跟李知行晃了晃。
“你找姑姑?”
唐宓沉默了一会儿:“是有点儿事想请她帮忙。”
这事儿对李知行来说,是个真正的新闻——以她的性格,会找姑姑帮忙,只怕是出了大事。
李知行蹙起眉头。璀璨透亮的灯光下,她气色差得显而易见,眉目间的疲色根本藏不住。
“唐宓。”李知行抬头看了看大厅,“我带你进去。”
“我不进去了。方便的话,请她出来走廊上就可以。”她礼貌地点点头,“如果不给你添麻烦的话。”
唐宓等了三分钟之后,李如沁面色不豫,踩着高跟鞋从大厅里走了出来。李如沁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的瞬间,脸色就沉了下去。李知行也跟在她身边。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我知道,舅妈,抱歉打扰了你。”
“有什么事情?”
唐宓本想说话,却因为李知行在场而微微一顿,她轻轻皱着眉头看着李知行。还好李如沁也发现了李知行在场,说道:“知行,你进去。”
“没事。”李知行说,“我想听听唐宓要说什么。”
看来这个时候要赶走李知行也挺难的。唐宓低下头,形成一个恳求的姿态,慢慢说“舅妈,我外婆生了重病,在医院里,需要钱治病。”
李如沁冷冰冰道:“你外婆治病要钱的话,找你舅舅去,找我算什么。”
唐宓轻声说:“但是舅舅没有钱了,他所有的钱都在你手上。”
“哦,所以,唐卫东今晚不肯来,派了你来跟我要钱?“李如沁冷冷道,“那你又想怎么样?”
“舅妈,我请求你高抬贵手。”她深深鞠躬,顿了顿,“外婆还要多次透析,大约还需要十万,请你帮忙。”
李如沁冷笑:“怎么现在知道求我了?你舅舅不是一直有本事吗?让你舅舅自己想办法。”
唐宓抬起身来看着李如沁:“舅妈,这笔钱,算我借你的,利息你定。我大学毕业两年之内,一定会还给你的。”
李如沁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唐宓垂下头,慢慢说:“舅妈,我给你写下欠条。如果到时候还不了钱,你可以抓我进监狱。”
李知行算明白了原委,不由得感觉震惊。他起初觉得唐宓来找姑姑借钱一事荒唐得很,姑父作为国企的老总,税后年薪也上百万,怎么可能连十万都拿不出来。可他转念一想之后,也明白这事儿虽然看似荒唐,但其实不难想象。父母不止一次说过姑父是“妻管严”,现在看来,这种形容都是轻的。
近些年来,国企的制度非常严苛,每笔账目都很清晰,就算身居高位,想要弄点儿灰色收入也不那么容易,当然,存心要弄点儿钱也不是很难办。集团投票选新副总的时候,审计局对每个候选人都做了详细的背景审查——唐卫东是极少数在账目上毫无纰漏的人,再说,以唐卫东平素的为人来看,他还真不是那种会往自己腰包里揣国家资产的人。
对唐卫东来说,合法的收入渠道被老婆控制,大约也是很难从其他渠道想办法。跟朋友下属借钱?自己的这位姑父也挺好面子的——他是绝对拉不下脸面,跟相识的朋友诉苦借钱的。
他更诧异的是,十万也就是眨眨眼的事情,姑姑没必要因为这么点儿小钱而发难。
李却行说:“姑姑,这点儿钱不算什么,你借给她吧,就当做慈善了。”
李如沁瞧了瞧自己的侄子:“知行,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扭?你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姑姑,我不是胳膊肘往外扭。”李知行说,“她的外婆到底是姑父的亲妈······你不愿意给钱也没关系,但至少把姑父的钱拿出来一点儿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