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了,我想回去了,或许我们明天可以再谈。”她说着,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淑清——”安小文有些担忧。
“我没有事,只是太累了。我们都不再是年轻的人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她仿佛承诺似的说道。
“我希望你不要因此——”
“给我一些时间!”
淑清离开前,又停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又像要转身过来。可是她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只是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她就这样走了。
☆、第八十九章 试探
淑清回到家的时候胡笙正坐在客厅里等着她。当她推门而进的时候,他站起了身,看向她。
“淑清阿姨!”他喊道。
淑清关门的手愣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轻轻的关上门。
“还没有休息吗?”她向他走了过去。
“没有,我想等你回来。”他摊开手,做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
淑清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来。随即她也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她把黑色的帆布口袋放在身旁,把自己陷进凉椅子里面。她嘟着嘴巴,眉头微微皱着,两手搭在扶手上,犀利的看着胡笙。胡笙穿一件白色衬衣和一条发白的牛仔裤,看上去干净清爽,一点也没有了在龙门的那个样子,他看上去帅气、儒雅还很——嗯——很冷静。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坐了下来,坐下的时候两只手扯了扯牛仔裤裤管。
“为什么你一年后才想到来找李珍?”淑清沉思了片刻,不答反问道。“如果她在那个时候就暗示你她有危险,为什么?你会等到现在?”
胡笙看着淑清,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双手不安的在大腿上来回搓着。淑清看向他的手,他看着淑清的目光,干笑了一声,然后停止了搓手的动作。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想我可以信任你。也只能信任你,我做过分析,你是一个好人,我想你可能会愿意帮助我。”胡笙又干笑了两声。
“但是——”淑清说。
“但是,珍珍让我,她让我留意你!她说你去龙门就是为了监视她,向——”
“向她的母亲汇报?”淑清微微笑了。
“呃——我想是的。”
“你相信她的话?或许不相信,否则你怎么会来找我?”
“所以我等了一年,我不太相信,除了之前给你看的,她还给了我这个,最近给我的。”说着,胡笙站起身来,弯着腰身,递给淑清自己的手机,那里面是一张图片。“她警告我一定不能让你看见这个。”
淑清接过胡笙的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那张图片,她的面部微微的抽动着,疑惑之色快速闪过她的双眼。她将手机还给胡笙。
“你一定很爱她!对吗?”淑清说。
胡笙尴尬的笑笑,没有否认,只是说:“她已经再婚了,我出狱后才知道,我希望她能够幸福。我只是希望她能幸福。”
“如果她有任何不测,她相信你会第一时间去保护她,就像当年保护她一样。”
“什么意思?”
“我不愿意相信,但我认为是她用榔头敲碎了周志文的头,是吗?你替她顶了罪。”
“不,不,她没有。”
“我也曾相信她没有。”淑清说着侧头看了眼她旁边的黑色帆布口袋,安小文给她的那个牛皮纸袋正躺在里面呢。
“你这样说过。”胡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口袋,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是的,一年前,我这样说过。”淑清说,“你是一个好人。”她又叹了口气。
胡笙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淑清,他面无表情,只有他剧烈起伏的胸脯暴露了他不安的内心。
“不,我是一个杀人犯!”
淑清看着他,思索着杀人犯这三个字,说实话,这三个字怎么都不能形容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胆怯的男人。
“李珍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的,对吗?她让你替她顶罪,你就义无反顾的去了,她四处散播你对她家暴,她编出来的那些故事,你从来不去反驳。你让自己成了杀人犯,你让自己恶名昭著,龙门镇的人对你都避之不及。这都是因为爱吗?因为你爱她!你爱她胜过了一切,如果让你为她奉献出生命,你也很乐意。对吗?可是,胡笙你问过你自己吗?你了解她吗?了解那个曾与你同床共枕的前妻吗?”
胡笙面红耳赤,大口的喘着气,他不停的咬着他的腮帮子,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他看着淑清,眼中闪现出暴恹。仿佛一种被人看穿后尴尬的愤怒。
“我当然了解她,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乐善好施,温柔体贴。她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杀害自己的父亲。”他说。
“她怎么知道那是她的父亲?这就是问题,不是吗?”
胡笙抬头看着淑清,眼眶里竟然闪着泪花。
“你不知道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非常不稳定的精神病患者。”
“不,不,不,珍珍没有精神病,她没有,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她没有精神病,她只是因为晓西的离开而伤心过度。她只是一个受了伤的母亲。”胡笙极力狡辩,他说的太用力,唾沫横飞。
“她杀害了晓西,是她干的,对吗?”淑清咄咄逼人,她想起了安小文口中李译文的妹妹,她把自己的儿子煮了。那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不——”
☆、第九十章 关于安娜
“胡笙,你知道中国有多少精神病患者吗?”淑清不理会胡笙低沉而愤怒的反驳,她严峻的看着胡笙,缓慢而清晰的说道。“超过一个亿的人患有精神疾病,而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入院治疗,他们或许被抛弃,被自己的父母勒死,或是去勒死别人——而这些精神病人是导致暴力犯罪增加的原因之一。他们无法被定罪,只能被交给监护人严加看管或者送医。”淑清又停了一下,她的手抚摸着她身旁的黑色帆布袋。“安娜,安娜被关在疯人院是因为她毒死了自己的弟弟。她和安心是双胞胎。”
“那又如何?”
“你妈妈告诉我说,安娜没有病,只是心里有些——什么东西——或许是恨,因为她的继母经常会殴打她。”淑清举起一只手,想为自己的语言增加可信度。“你觉得安娜有病吗?”
胡笙不安的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他的屁股,然后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并不停的扭动。安娜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记忆,但似乎又近在咫尺。他依旧可以看见她的脸,几乎在每天晚上,他都会在梦里见到她的脸,时而抑郁,时而温柔,时而暴恹,总之他无法摆脱那个可怜的姑娘。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真的不清楚,我不知道。”他说。
“安娜会自杀吗?会因为你娶了别人而自杀吗?”
胡笙惊诧的看着淑清,他有些惊慌。
“不会,不会,我们——不,这不可能。”
“李珍为什么要绑走她,你知道原因吗?我听说是你找到她的。”
“是的,是我找到她的。”胡笙闭上眼睛,安娜痛苦的脸庞又在他的眼前晃动:“放过我们,求你,我求求你!是的,我是安娜,我是安娜,我是周志文的神经病女儿安娜。我谁都不是,只是安娜。求求你——”安娜跪倒在自己的排泄物中,抓住胡笙的小腿,她满脸干黑的血迹,眼泪和鼻涕流的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像一个哭背气了的孩子。
“你愿意和我谈谈她吗?”淑清问。
“谁?”
“安娜。”
胡笙低着头,沉默着,也许是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说起,也许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淑清关于这个姑娘的事情。也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木然的呆坐在那里,想着他的前妻。
“那是很多年的事了,我想,我对她的记忆是很多年前的事。”胡笙终于开口了,“她是我妈妈看管的第一个病人,为了躲避爸爸的殴打,也为了帮妈妈补贴家用,在放假期间我会和妈妈一起去疯人院工作,我主要是在灶房烧火,我的工钱完全取决于看管灶房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一个胖子,他不想烧火,所以就雇了我。他一个月会给我几块钱,有时候会多一些。灶房只做三餐,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妈妈,一开始妈妈不允许我跟着她,因为疯子有时候是很危险的,但是我并不害怕,只要跟着妈妈在一起我就不害怕,她是一个勇敢的女人。”他看向淑清,眼睛清澈,“但她从来不躲避我父亲的拳头。”他轻轻的笑了一下。“安娜被送来疯人院的那个下午,三九天,特别冷——她被带来的时候赤着脚,脚上长满了冻疮,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溃烂,她的嘴角有很大一块血污,我知道那是被揍的,她的眉骨那里流着血,头发上,脸上全是污黑的泥土,并散发出一阵阵下水沟的恶臭。她的衣服和裤子都破破烂烂,头发蓬乱,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只眼睛,她凶恶的看着我们。我试着伸手去拉她,她却迅速的往后退了几步。她仇视的看着我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