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刚踏入住着疯女人的那个狭小房间,便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那是一种常常会在被雨浸湿了的老屋中闻到的味道,房间顶上悬挂着不太明亮的日光灯,一个小小的衣柜上堆放着没有漂洗的床单、被套什么的,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张1米2宽的单人铁床,床上躺着那个疯女人。她躺在一大堆被子下面,看不出表情。局长夫人拉了一根凳子坐到了她的床边,淑清也跟着走了过去站在所长夫人旁边,她有好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了,当她凑近看着她的时候,她吓坏了。疯女人早没有了年轻时的美貌和生气,她真吓人。她的脸色像脏了的枕头套,嘴角亮亮的有些湿的东西,像冰川一样一点点往下滑,滑进她下巴周围的深沟里。她的脸上星星点点全是老年斑,灰暗的眼睛里有两粒极小的黑色瞳孔。她的手指关节突出,像关节瘤,指甲根部的外皮盖住了指甲。她的牙齿有些龅,使得她的上嘴唇突了出来。时不时的她会用下嘴唇去抿上嘴唇,带动下巴一起上去,这让那些湿黏黏的东西淌的更快了。
淑清别过头,有些东西梗在了她的喉头。所长夫人低着头,轻声的唤到:“小玉,我是君雅,我和淑清来看你了。”疯女人名叫陈玉,但大家都习惯叫她小玉,所长夫人的全名叫谢君雅,是她们几个人中淑清认为最好听的名字。
疯女人抬眼茫然的看着所长夫人,当她听到淑清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的抖动了一下。然后她又盯着天花板。显然她已经不认得所长夫人了。
所长夫人似乎非常熟悉她现在这个情况,她开始给她讲一些过去的事,学校的事,小时候的事,一起踢毽子、逃课、偷隔壁邻居的柑橘和白菜等……她希望用美好的回忆唤起她的一些记忆,至少记得她是谁。
疯女人仰面躺着,被子拉到了下巴上,只能看见她的头和肩膀,她的头来回慢慢的摇动。时不时地,她会长大嘴巴,能看见她的舌头在里面微微搅动起伏,唾液成条地聚在她的嘴唇上,她会把它们吸进去,然后在张大嘴巴。她的嘴巴好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脱离于她的身体独立运作,偶尔她会发出噗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粘稠物被煮沸了一样。
淑清伸手拍了一下所长夫人的肩膀,所长夫人抬头看了看淑清,之后又看看床上。疯女人的脑袋正好向她们这边摆过来,所长夫人说:“小玉,我是君雅,你还好吗?”
突然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响了起来,疯女人床头的闹钟正疯狂的抖动着,声音大的好像整个房子都在颤抖。这声音把淑清吓了一跳。所长夫人拍拍她的手说:“她该吃药了。”一分钟后,淑清和所长夫人被护工请出了房间。与此同时,一个身穿白大褂,长着络腮胡的小个子男人快步冲进了房间,他手上端着一个小巧的铁托盘,里面放着针管和几瓶药,还有脱脂棉、酒精什么的。
“我只有一次遇上他们给她打针。”所长夫人说。说话的同时,她们已经走出了疯人院。“我不想看到这个场面,所以我总是避开这个时间。”
“他们给她注射的是安非,对吗?”淑清说。她神情有些紧张,脸部通红。“我看见了,那个小瓶子,那上面的标志。”她补充道。
“是的,是叫那个名字。她总是睡眠不好,常常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他们就给她吃这药,最开始是服用,后来就是直接注射。但是她的症状没有好起来,我每次来都会更严重,她——看上去比以前更疯了,常常意识都不清楚,很少时候认得我,几乎不认得我了”。所长夫人说。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但是她已经离不开这个药品了。如果不注射,她早就死了。”所长夫人再次抬头看了看疯女人住的那层楼。
☆、第二十九章 莫名的指控
她们离开疯人院后,淑清邀请所长夫人去她的家里坐坐,她们回到家里的时候,李珍和锦鹏正坐在院子里,李珍坐在一把有些破损了的藤椅上,锦鹏坐在一条略高的长登上,他两只手撑在长凳上,略微的弯着腰身,看着李珍。两人好似在激烈的争吵什么。当她们走近的时候他们便立刻停了下来。所长夫人看了看淑清,眼睛里露出了诧异和惊愕的神情,淑清捏了捏她的手腕表示她明白她的想法。任镇上的谁,只要见过锦鹏,再见到李珍都会大惊失色吧,她的变化真是太大了。淑清笑了笑。
“淑清阿姨!”锦鹏率先站起身来,他客气的招呼淑清,打量着她旁边的所长夫人。淑清冲他点了点头,马上又看向李珍,李珍好像没有看见她们似的,她气鼓鼓的坐在藤椅里面,眼睛盯着别处。
“这位是我的朋友,谢阿姨。我们刚刚从疯人院回来。”淑清看着锦鹏。“哦,去看望了一个老朋友。”所长夫人补充道。“年纪大了什么毛病都会出来。”
“你好,谢阿姨!——李珍!”锦鹏伸手与所长夫人握了握,然后转头看着李珍。当他叫李珍的时候可以听出他的忍耐快到极限了,但他极力的忍耐着。
李珍并没有因为锦鹏语气里的怒火而有所反应,她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准备朝屋里走去。就在这时,所长夫人朝前走了两步,看着李珍。“你是安小文的女儿?”她说。“从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妈妈!”
李珍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看着所长夫人,脸上带着一种蔑视的表情。
“怎么?所长夫人不知道我是安小文的女儿?”她说。声音几乎是从她的鼻腔里发出来的。
所长夫人显得有些尴尬,她不自在的将两手交叉在一起(之前是自然垂立在身体的两侧),她当然能听出李珍语气里的讽刺。当年她对她可不是这么客气的。
“当然,我怎么会知道呢,淑清昨天才告诉我的。”所长夫人说,她又恢复了她的尊贵和威严。“你的母亲还好吗?”她又补充道。但她的这句问候怎么听都像是说的:“你母亲死了没?”
“多谢所长夫人关心,她好的不能再好。”李珍转过身看着所长夫人,最后几个字她几乎说的咬牙切齿。她当然知道所长夫人。高高在上,一副代表着权威又不可一世的虚伪女人。当了****又要树牌坊的不要脸的老女人,她可一点也没有忘记她干的好事。她不知道像淑清那么简单的老太婆怎么会和这么心机深重的老女人是朋友,不过她们那么多年没有见面相处,当然不会知道她干了些什么好事。此时,她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一副画面,如果让淑清知道她干的好事,她们还会不会是好朋友呢。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起来,然后越过所长夫人走到淑清的身边,她微笑着搂住淑清的臂膀。
“淑清阿姨,我跟所长夫人可是熟悉的不得了呢,我在这里生活的那些年,还多亏了她的照顾。”她说。笑的非常邪恶。“否则,我可能都死在龙门派出所的审讯室了。”她又笑了起来,挑衅的看着所长夫人。
“哦,是吗?怎么回事?有这么严重?”淑清饶有兴致的看着李珍,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什么事情会让你去审讯室?”接着她又补充道。眼睛疑惑的瞟了所长夫人一眼,只见她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像个贵夫人一样高傲的站在那里。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所长夫人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她不知道是否真如李珍所暗示的,权利改变了一个人,权利是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它会让你臣服与它,变成它的傀儡,替它完成所有它想完成的事情,甚至是失去人性。
李珍没有回答淑清,她突然愣住了。眼神飘渺,瞳孔放大,她像在思考如何回答,或是又在想着其他的事情。突然她说:“哦,因为她的丈夫想染指我。”
这句话就像一个炸弹在她们中间突然“轰”爆裂开来,现场的每个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炸伤。首先表现出来的当然是所长夫人,只见她脸色刷白,双肩不停的颤抖,她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淑清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此刻正在后悔她邀请局长夫人来。她再次想起安夫人的话:“你要小心她,她有些时候很没有分寸。”
“我想你还没有见过她的丈夫吧,那个所长!”李珍根本不觉得自己抛了个炸弹。她坦然的说道。“哦,也许你年轻的时候见过,不管年轻时怎么样,他长到40多岁的时候确实——噢,怎么说——他又矮又胖,一个硕大的肚子顶在腰间,长着跟身材不相称的长手臂和一刻硕大的秃头顶。噢——他的样子,像——像——噢,对了,像甲虫。”李珍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丑成那样的老东西居然想染指我。”突然她又哼哼起来,一脸的嫌恶样子。“只有我们这高贵的所长夫人才那么喜欢他,可惜,他不珍惜——”她又邪恶的笑了起来。
有那么一刻,淑清认为李珍在编一个莫须有的故事,但她看到了所长夫人眼中的怒火还有受辱的表情。如果是莫须有的那就不用这么大动肝火,她告诉了她李珍有病。
此时,锦鹏一步上前,搂住了李珍的肩膀,试图把她带进屋内。“李珍,妈有事找你,你现在得去给她打电话了。”他说。然后略带歉意得看了看淑清和所长夫人。李珍挣脱开锦鹏的手臂,然后站在所长夫人面前。“他不珍惜你,他说你只是权利的牺牲品。你才是牺牲品!”她说道,显得严肃又认真。说完她便转身走进有些黑暗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