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持续了很久,到半夜才散,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许冬言迈着有些不稳的步子打算去门口打车,一抬头却看到了不远处的陆江庭。
送走了众人,他回头对她说:“走吧。”
许冬言喝得晕晕乎乎的,上车没多会儿就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离开B市的这大半年,她经常失眠,再累也睡得特别浅,还总是伴着梦魇。可是没想到,这半年来的第一个好觉竟然是在陆江庭的车里。
不知睡了多久,许冬言被一阵短促而压抑的咳嗽声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陆江庭的肩膀上睡着了。车子停在了公寓楼下,司机早已不知去向。
所有的睡意和酒意都不见了,她连忙弹了起来,抹了抹嘴说:“不……不……不好意思啊。”
陆江庭在夜色中静静地看着她,听到她道歉,神色似乎很愉悦:“看来这小毛病还是没治好。”
许冬言干笑了两声。
陆江庭推门下车:“既然醒了,就回家睡吧。”
许冬言在她身后龇牙咧嘴地摸了摸额角,也跟着下了车。
陆江庭又回过头来说:“我觉得你那小毛病不一定要改,这样挺可爱的。”
许冬言不由得一愣:他怎么总是抓着她口吃的毛病不放?再一抬头,陆江庭却已走进了单元门。
到了10楼,临分别时,陆江庭突然停下脚步:“那个……”
见他有话要说,许冬言也不着急进门,等着他说下面的话。陆江庭想了想说:“我下周想回一趟B市,你……愿意陪我去吗?”
回B市,还是陪他去,这是什么意思?许冬言怔怔地站在门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陆江庭见状又补充道:“是这样,我在B市有个项目要谈,正好顺便约了市里负责城市规划的人想做个采访,是关于市政交通和土建一类的。”
原来如此。许冬言笑了笑:“如果需要我去,我就去。”
陆江庭点点头,又说:“其实,如果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
许冬言有点不解:“那你是需要我去,还是不需要我去?”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陆江庭笑了:“好吧,明天我让秘书订机票。你早点休息。”
“好的,晚安。”
宁时修没有给自己放太久的假,出院不久后就回设计院上班了。因为他的情况特殊,领导建议他将援疆的项目交给别人去做。其实领导原本就不想让他接这个活儿,单从技术方面考虑,那边的工程也不是难事,让宁时修负责这个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但是宁时修自己主动请命要去,院里当时正好也没有其他急难险重的项目,没理由拒绝他。
但是眼下,他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再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工作,院里就想给他安排一些顾问专家类的活儿,负责指导新人设计。但他还是拒绝了,而且怎么劝都不行,最后只答应暂时不出差,留在B市,但项目他是要跟到底的,而且有需要的话,他还是会配合出差。
刘玲听了宁志恒打电话跟她抱怨这些时,也气得够呛:“他的情况要多休息,现在哪能由着他这么糟蹋自己?”
宁志恒叹气,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我说没用。刘医生,要不你劝劝他,他最听你的了。”
如今的刘玲不光是宁时修的老同学,还机缘巧合地成了他的主治医生,所以在宁志恒眼里,刘玲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必须要服从。而且他早就知道,刘玲在宁时修心里的地位非常重要。
“您说哪儿的话!”
“知子莫若父。他这臭小子,在意的人没几个,除了我就是……”说到这里,宁志恒的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人竟然是许冬言。他顿了顿继续说:“除了我就是你了,所以你说话比谁都好使。”
“我再劝劝他吧……”刘玲若有所思地应着,脑子里却在想着他真的还那么在意她吗?
见刘玲不再说话,宁志恒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他说错什么了?把刚才的话来来去去地想了一遍,他突然意识到,如今的宁时修已经不是当年的宁时修了,无论他本身多优秀,但因为这病,又有哪个女孩子会愿意赌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他那样说,刘玲自然会不高兴。
想到这里,宁志恒除了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心痛,甚至还对刘玲生出一点点怨气。可是刘玲毕竟还是宁时修的主治医生,于是他好脾气地解释道:“刘医生,你别介意啊,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刘玲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哪儿会介意?您放心吧,叔叔,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换个心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愿吧……以后免不了麻烦你。”
“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我想周末去家里看看他,顺便……劝劝他。”
宁志恒喜出望外:“好啊!你看几点方便,我让司机去接你。”
约定好时间,送走了宁志恒,刘玲不禁又叹了口气——这世界上真的没有太完美的事情,宁时修真的什么都好,可惜就是得了这个病,还是个不治之症。
周末时,刘玲如约到了宁时修家。她是跟宁志恒约的,宁时修事先并不知道,但见到刘玲他并不觉得意外。
他简单地跟她打着招呼:“来了?”
刘玲笑了:“嗯。你刚起来啊?”
“是啊。”宁时修挠了挠头发,脸上还有着惺忪的睡意,“我爸呢?”
“刚出去了。”
宁时修轻笑一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盒新鲜的牛奶,喝了几口。
刘玲说:“你这样对胃不好。”
宁时修看了她一眼,仰头又喝了几口,把空了的纸盒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习惯了。”他不经意地抹了抹嘴。
刘玲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也就没再多说。她耸耸肩站起身来,抬头打量了一下这栋房子:“我第一次来,你不带我看看?”
“好啊,看看。”宁时修指了指客厅旁边的两道门,“那是我爸的房间和书房,我的在楼上。”
刘玲笑了:“可以上去看看吗?”
“当然。”
刘玲得到允许先上了楼,宁时修懒懒地跟在她身后:“左手第一间是我的房间,里面那间是画室。”
“右边这间呢?”说着刘玲的手无意识地搭在了那间房门的门把手上。
“别!”
其实刘玲并没有想要推门进去的意思,但也完全没想到宁时修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不由得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宁时修低头轻咳了一声:“里面那间是画室。你不是一直要看我的画吗?”
刘玲笑了笑:“藏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肯让我看看了。”
“不是藏,就是觉得没什么可看的。”宁时修快走了几步,走到她前面推开了画室的门。
刘玲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右手边的房门,跟着他走进画室。一进去她不由得笑了笑:“太没诚意了吧’?”
画室里除了一些工具,竟然一幅作品都没有,看样子像是被人刻意收拾过的。
宁时修愣了愣说:“哦,我忘了,我住院期间我爸让人收拾的,出院后他都不让我画了。”
“对,有空你还是要多休息。不过画画也是培养性情,你自己把握好不要太累,也可以画。”
宁时修笑了笑,不置可否。
刘玲做出很失望的样子:“怎么办呢?什么都没看到。”
她走到画板对面的角落里,踮起脚坐在桌子上:“要不这样,你画我,怎么样?”
宁时修看着她,脑子里却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原本这房间里都是她的画像,后来是他让宁志恒收起来的。他不想看到那些画像,更害怕看到那些画像。
他盯了刘玲好一会儿,低头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来:“我不会画人,画点景和物还行。”
他正要点烟,突然手上一空,烟被人夺走了。
“你还要不要命了?”
宁时修头也不抬,从刘玲手里拿回烟直接点上,缓缓吸了一口才说:“命是我自己的。”
刘玲看着他,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时修,你别这样。”
宁时修无所谓:“我哪样了?”
“你别泄气,有病咱治就行。”
宁时修似乎笑了一下;“你是专家,你告诉我怎么治?”
扩张性心肌病,又名充血性心肌病,心肌收缩功能减退,最终出现心力衰竭。病情呈进行性加重,死亡可发生于疾病的任何阶段。最终、最有效的治疗方式就是心脏移植。
这些东西他在知道自己患病的第一时间就查过了。当他看到“死亡可发生于疾病的任何阶段”这句话时,也曾感到措手不及,可是很快,他就淡然了。毕竟那是所有人的归宿,只是有人早一点、有人晚一点罢了。
刘玲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只是夺过他手里的烟,有些粗鲁地掐灭在床头柜上:“等找到合适的心脏,你还会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是吗?”宁时修淡淡地说,“合适的心脏哪儿那么好找?”更何况,这么重要的“部件”都换了,他还是他吗?
刘玲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是不好找,所以在那之前,你要听我的,避免劳累、注意饮食,还有,戒烟戒酒。”
宁时修无奈地笑了:“听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人生好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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