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温软,季迦叶点头,说:“好。”
余晚复又回过脸去。
面前是一张张或冷漠、或事不关己的脸。无一例外的,都试图挖开她的伤疤。
视线缓缓拂过,余晚说:“我确实是一名性侵受害者。我今天之所以愿意坦诚,是希望这个社会能给予如我这样的受害者更多的空间。哪怕曾经受过伤害,我期望的,也不过是像正常人的生活。很多人会好奇,到底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到底被侵犯到什么程度。可我想说,对于任何一名受害者,这些都是不愿再回忆的噩梦。因为无论到什么程度,那都是对我本人最大的伤害。而外界每一次的窥探,都会将这伤害加重一层。这几天我总是困惑,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来承受这些?真正该被谴责的,难道不是那些施暴的人么?为什么要来苛责受害者?在经历那场痛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曾自我怀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这场伤痛带给我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它将我的人生彻底改变,将我的性格彻底摧毁,更让我的家庭面目全非。我花了很长时间来走出这场伤痛,也希望不要再走回深渊。其实不止是我,每一个受过伤害的人,在痛苦过后,都希望能回归平静的生活。所以,我在此恳请这个社会,不要再过多关注伤害本身。请给每一个像我这样的受害者,留出足够尊重的生活空间。谢谢。”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像这世界从未停息的奔腾河川,带着属于她的生机,向上,不停向上。温暖着这个世界。
余晚正视面前所有的人。
一切都是安静的,还有些忐忑。忽然,有人鼓掌。
余晚偏头,是季迦叶。
他望着她,微笑。
眼里满是欣赏和赞许。
然后是第二个人,接着是第三个人……
施胜男撇过头,还是悄悄抹眼泪。
余晚的脸微红,她说:“在这里针对网络的论点,我还想澄清一件事,是关于我的弟弟——余波。他确实犯过错。但当时,他完全是出于保护我的目的。为此,他也已经付出整整五年的青春为代价。还望这个社会不要再带有色眼镜来看他,谢谢。”余晚微微鞠躬。
余波原本一直大喇喇的站在旁边,这会儿却再也忍不住,扭头望向旁处,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紧紧抿起唇。
他好像又回到那一天,那天,他去踢球,结果走到半路发现球鞋坏了,于是折回家。
他用钥匙开门,门开的那一瞬,他就看到那个该死的畜生,那个该死的畜生还死死捂着姐姐的嘴……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就要疯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有想,直接冲到厨房提着父亲留下的剔骨刀就过去了……
废了一条胳膊,半条腿。
问他值得么,余波觉得是值得的。
哪怕是杀了那个畜生,再让他去死,他也是心甘情愿。
抵着医院的门,余波转头望着外面。简单的T恤和破了洞的牛仔裤,贴着他硬邦邦的身上。余波眨了眨眼,避着人,悄悄揉了揉眼。
季迦叶送他们回家。
司机开车,余波坐在副驾。
另外三个人在后座。
余晚坐在中间,季迦叶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
像是牵惯了似的,没有一点不自在。男人的指腹偶尔慢慢摩挲,像是安抚,又像是需要感知她的存在。余晚要抽出来的,却被他攥得更紧。
施胜男拂了拂,又拂了拂,尴尬的别开眼。
车开不进小区,一行人下来。
那些人原本看向余晚的眼神怪怪的,等视线掠过旁边的季迦叶,看到他周身的气度,又互相使眼色。
“施家阿姨,回来啦,这是晚晚男朋友啊?”
施胜男胡乱“嗯”了一声,还是觉得尴尬。
余晚已经在对季迦叶说:“今天麻烦你了,你回去吧。”她赶他。
季迦叶却说:“小余,我去你家拜访一下,顺便和伯母商量些事情。”
商量些事情,要商量什么……余晚脸慢慢红起来,她慢吞吞说:“你走吧。”
季迦叶并不理她。
施胜男走在前面,开了门,回头看了看,讪讪请季迦叶进去。
入目是个小三居,所有陈设一目了然。
平实,普通。
季迦叶被请到客厅。
“坐吧。”施胜男看了看他,不安的站在旁边。说来奇怪,余晚那么多追求者,施胜男没畏惧过谁。除了面前这位。她已经尴尬的要命,这人居然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季迦叶淡然的说:“伯母,你也坐。”
施胜男这才坐在他的对面,搓了搓手。
“小骆叔叔……”她还是这样喊他。
季迦叶打断道:“伯母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姓季,叫迦叶。”
季迦叶?
听到这个名字,余波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余晚。
姐弟俩对视一眼,余晚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烧水。余波去放行李。
不大的小三居安静而平和,一时只有厨房传来的丝丝燃气声。
季迦叶说:“小余,你有伤,去休息吧。”
施胜男也赶紧转头:“小晚快躺着吧。”
余晚慢吞吞从厨房走出来,看了看季迦叶,施胜男挥手赶她:“回房间躺着吧。”
余晚慢吞吞走到房间。进门前,她又看了看客厅的两个人。
沙发上,施胜男还是不安的搓着手,对着季迦叶,她毕恭毕敬的喊道:“季先生。”她真的有点怕他呢。
余晚垂眸,将门阖上。
客厅有声音传来,男人的声音清冷,施胜男的声音则弱许多。
余晚忽然不愿多听,她走到窗边,坐下。
窗外的银杏树果然开始发黄,余晚静静看着,她打开抽屉。里面有紫檀木的方盒,上面还有一张便签条。背面对着她。
余晚捻起来,正面,是那个男人的字,和他一样冷硬。
他说,余晚,这是我送给你的。
余晚怔怔看了会儿,将便签条放在盒子上面。
外面,有人敲门。
余晚说:“进来”
她以为是余波,没想到进来的是季迦叶。
余晚慢慢起身。
他走进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随手将门阖上。
余晚的卧室不大。
朝南,这会儿能晒到太阳。
窗帘柔柔拢在两侧,是素雅的颜色。
这个房间唯一的凳子在余晚身旁,季迦叶走过去,坐下。他看她。
余晚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余晚抵着桌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终于撇开脸。
季迦叶笑,他拉过她的手,示意说:“过来。”
余晚没动,只是问:“谁说要和你结婚?”
季迦叶拉她过去,摩挲着余晚的手,反问道:“你不愿意么?”
余晚望着他,没有回答。目光相及,季迦叶柔软的说:“可我是愿意的。”
稍稍一顿,他说:“上回送你戒指时,我就愿意了。”
眼眶莫名有些潮湿,余晚低低垂下头。
忽然说:“对不起。”
季迦叶说:“你还是不愿意么?”
“不是……”这两个字脱口,余晚就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不禁微恼。
季迦叶望着她,只是笑,好看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他问:“那你对不起我什么?”
余晚垂眸,有些难堪的说:“上次那么骂你……”
她骂他是阴暗世界的怪物,变态,龌龊,她还说他,让人看见就心生厌恶。
这些天每每回想起来,余晚就觉得不安。
牵着她的手,看着这样的余晚,季迦叶冷硬的心都是软的。
余晚太过善良。她虽然外表冷漠,可内心却是柔软至极。
默了默,季迦叶说:“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亲我一下。”
这人还真是不要脸!余晚瞪他。
他轻轻的笑,拉她坐下来,坐在他的腿间。
四目相对,扶着她的脸,季迦叶吻她,吻她的唇。
一点点的吻。
安静而无声。
阳光下,是两道剪影。
……
这一天,对于突然宣布和余晚结婚,季迦叶的正式声明如下:
一、余小姐从始至终只与我是恋爱关系,其他人纯属无稽之谈;
二、对于余小姐此次受到的网络暴力伤害,我们将付诸于法律,追究此事的相关责任;
三、即日起,以余小姐和我的共同名义建立公益基金,关爱所有需要帮助的性侵受害者季迦叶。
第60章 六十章
电视画面里,是余晚面对镜头时的平静模样。她今天出院,为了遮住胳膊和腿上的伤口,穿了宽松的蝙蝠衫和长裙。头发简单束成马尾,露出足够漂亮明艳的五官。记者的镜头下,她在认真的说:“真正该被谴责的,难道不是那些施暴的人么?为什么要来苛责受害者……”
骆明川关掉电视,打开旁边的音响。
是大气磅礴的黄河协奏曲。
盘腿坐在地板上,他闭着眼睛倾听。
所有音符幻化成惊涛骇浪,一波接一波,席卷而来,立体声格外震撼。
他自小就喜欢音乐。
老师夸他有天赋,还对父亲说,是个很好的苗子。骆萧就给他订做最好的小提琴,给他请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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