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过去的路上,地铁里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老太太突然晕倒,车厢里乱成一团,她旁边的女儿哭着问“有没有医生?有没有人能救她?”
我是医生,我接受的教育,让我必须守着她,给她做紧急处理,直到把人移出车厢,直到救护车赶过来,直到我跟着120一起去了医院,直到老太太被推进手术室,而她的女儿再三地感谢我这几个小时的帮忙。
我才意识到,天已经全黑,我已经错过夜晚的聚会。
手机甚至不在口袋里,我赶回地铁站,工作人员在那等着我,把我落下的手机递给我,跟我说之前一直有人打这个电话,直到手机没电。
我找到了手机,却找遍了地铁站各个角落,都找不到下午专程给她买的礼物,一条刻着我和她名字的周生生的坠子。
夜晚陆炜回来,他看到我,并没有问我为什么没去,我苦笑,他们一定对此讳莫如深。
我问他,晚饭吃得好吗。
他说挺好的,小满比之前漂亮了,也开朗了,碰到她同学,听他的调侃,感觉小满有男朋友了呢。陆炜背对着我,喃喃自语着,小满这么好,有男朋友也很应该呀,真希望她找到一个对她好的人,能够在她身边……
陆炜说了很多,他只顾着说,而我听着,刚刚充好电的手机,就这样被我丢到枕头底下。
她真的把我忘了吗?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把我忘了。”
护士轻轻推开门,给我拿来她们从食堂打包的宵夜,说大家见我手术结束后就没出去吃过东西,安慰我说手术很顺利,病人很快就会醒的,别到时候反倒是医生病倒了。
我接过炖品,放到柜子上,等她出去关上门,视线又移回到病床上的夏小满身上。
“我和你之间,太多的阴差阳错,如果再多几次,我真的不知道还会不会坚持得下去。”
在那之后,我强迫自己不去主动了解和夏小满有关的事,我疯狂地学习、去医院实习,学校的其他活动,我都不去参与,班上的其他人,我极少有接触。
我给自己两年期限,如果她过得很好,我就在离开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前,见她最后一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长到我都记不清了,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从拿起电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她,我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却只听到电话那端揪心的痛哭声。
她哭了十分钟,我就这样听了十分钟。
电话挂掉后,我买了去上海的飞机票,第二天一早飞。
天总是不遂人愿,汶川地震了。
附院的医生被抽去待命,时刻准备去救援,我们则随时等待在附院接应。
那是一场人间浩劫,我是医生,我的肩上有着使命,我不能遵从我的内心,赶去找她。
天昏地暗地忙碌了一个多月,我和我的“战友”们终于能暂时放松。
陈柏毅接了我的电话,告诉我她挺好的,问不出有什么事,估计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我默默挂掉电话,去看她的校内网。
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的人生,好像重新被染上明亮的颜色。
她说,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关掉页面,祝遥远的她,会一直都好好的。
出国留学的名额下来了,申请之前,我决定给她打一个电话。
那是2009年,夜晚十点多,我拨通她的手机。
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男人,问我是谁。
我愣了一下,问说这是不是夏小满的号码,年轻男人明显也顿了顿,说是,然后问我是谁。
除了立刻挂掉电话,我别无选择。
我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等你醒来,必须跟我解释清楚,那天晚上,那个男的是谁,他为什么能拿着你的手机,接你的电话”我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搓着脸,不管是用哄的,还是用凶的,病床上的夏小满,仍然沉沉地睡着,没有睁开眼睛,睫毛甚至都没有微微颤一下。
我去了美国两年,回来的时候,是2011年底。
上海的医院帮我办好了入职手续,医院旁边的房子租好了,陆炜来庆祝我乔迁,我跟他像从前那样,喝了酒。
自从要拿手术刀,我就只喝一点点,他明显是喝多了。
他说,谷雨,小满现在就在上海,这么多年了,你对她究竟有没有一点点喜欢?
他说,小满是个很好的姑娘,在她身边,不会觉得有压力,她总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说,这些年,小满过得并不好,你看她那些笑,不知道有多少是强装出来的。
他说,这么多年朋友一场,他不忍心再让小满孤单。
他说如果我不喜欢夏小满,他就要把小满介绍给他同学,总要有人去照顾她。
那天晚上,我把喝醉的陆炜锁在家里,收了他的手机,让他不能乱来。
上海的天气是湿冷,一阵风都能吹进骨髓。
我手机落在办公室,去医院拿,钟翔还在办公室,我问他,不是早就该下班回家的吗。
他手里拿着病历和CT影像,愁眉紧锁。
我取了手机,过去看一眼,是什么疑难杂症,让他这么专注。
只一眼,看到病人姓名,我就定在那了。
病人姓名:夏小满,性别:女,年龄:二十五岁,婚否:未婚。
我瞒着她,就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当她说,正在帮别人拍照,听别人说一段十年的爱情故事,我心下一动,问她,能不能听她说说自己的十年故事。
我以为她不会说,其实我在问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确实,我想要知道她眼中能成为“故事”的那十年是怎么样的,而我又担心,我不会是故事里的角色。
但她一开始,就提到了我,她对我的偏见,她对我的改观,她对我的在意,她对我的抱歉,她在身边有人疼的时候放不下我,她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惦念着我,却在距离我最近的时候,想要彻底忘掉我。
当她说,十年是一个祭奠,我有一些难过。
因为她在我心里,不会只占据十年。
我确定,是从相见的那天开始。
我一样确定,她会一直在我生命里,如果我运气好,会成为陪伴,如果我运气不好,会成为回忆。
十年的时候,我还在等。
窗外从天亮走到天黑,又走到天亮。
时针走了一圈,我等了十年。
好在老天有眼,夏小满,等你睁开眼睛,我就是你的一切。
☆、就这样慢慢长大
高二开学那天,容嘉找到自己在的班级和宿舍,拉着箱子上楼。
她是转学过来的,她不想继承公司不想出国一心要考北影中戏,父母让她读封闭式教学的附中,这是二者的妥协。
宿舍楼的楼道挺窄的,墙壁有些黑,听说女生宿舍已经算好的了,男生那边要差多了。
这也叫好?窗户还是绿色木质的,木头都有些发霉,门也一样,宿舍很小,三张高低床塞进去,就只剩下过道了,别说衣柜,连张桌子都放不下。这么多人住一间,要是同住的很奇葩,才是最伤脑筋的。
容嘉是从私立的贵族学校转过来的,父亲对她说,如果连附中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妄想什么做明星。
别人都认为不可以,就偏要证明自己可以。
箱子的轮子在走廊里滚动,靠近宿舍的时候,容嘉听到里面传来“嘤嘤”的哭声,虽然已经是在克制,还是听得到。
容嘉鸡皮疙瘩突然一起,在很快排除了屋子闹鬼这种可能性之后,她依然有些头疼,里面哭的应该是她的室友,她要么装什么都不知道,先走,如果要进去,该表现成什么样,才比较自然。
她还在想着,门已经被从里面拉开,一个短发女生,很瘦,脸很白净,脸上还有几滴水珠。
“是住203的吗?”短发女生在看到容嘉后,先是一怔,然后轻轻地问了一句。
容嘉猜她就是刚才屋里发出“嘤嘤”声的人,可这下子看她,完全不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九班,203的,我叫容嘉。”
“我叫夏小满。”
只要是不上课,容嘉都会呆在宿舍,但她极少跟别人说话,不是高冷,是聊不下去。一个是富家女,一个是自卑女,一个是书呆子,还有一个是假惺惺,和这几个的交流都只限于日常用语。
噢,还有最后一个,学霸夏小满,她至少有一点挺好的,就是话不多,两个人在宿舍,起码能保持一个清净的环境。
让两个人变得靠近,是容嘉跟父亲大吵一架的那次,周六夜晚,宿舍里没有人,容嘉再一次被父亲逼着出国,在把电话摔了之后,容嘉开始一个人闷头喝酒,被夏小满撞见的时候,已经是两听啤酒下肚。
“你在啊?”
推门进来的夏小满平日里就不喜欢去问别人的事,看到容嘉这样,也不会去追问她原因。见容嘉没回答,她在床上拿了本书,就准备出去。
被容嘉叫住了。
“小满,陪我喝一点吧。”
夏小满有些犹豫:“我……可能喝不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