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说到这里,眼眶已经开始泛泪,他顿了顿,继续道:“好在我找的这位医生他们正在研究新式的肿瘤治疗方法,恰好可以在她身上试验,这样也可以免去每个月几万块钱的费用。”
“你们当时不会害怕成为试验品风险会更大吗?”我忍不住问。
女孩说:“当时那种情况,什么方法我都会去试,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他们也劝我要谨慎,不要轻易尝试,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想的是,这是老天爷来救我来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第一个疗程结束后,已经可以不用止痛药,第二个疗程后可以下地行走,到现在已经第五个疗程,效果很理想。
“医生说虽然现在的技术水平,要保证根治还很难做到,但抑制住癌细胞,并不是不可能。”
女孩说:“以前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我们就说过,两个人要一直走下去,不许谁先离开谁。可是我确诊的那一刻,最先想到的就是不要束缚他,我要放开他,我会祝福他。”
“现在每天早晨我们都会拿DV录一段话,感谢老天爷,让我们又获得一天。她不许我买戒指,我就给她编了一个,婚礼也不办了,我怕她会累着。”男孩握着女孩的手说,“我现在还欠她一张婚纱照。”
“其实我能站起来的。”女孩说着笑着站了起来,“你猜,我如果穿上婚纱会不会好看?”
我一刻钟前已经跟纪晓梵打过电话,她让人给我送来一条洁白的婚纱,女孩子很瘦,层叠的纱裙让她整个人都蓬勃起来。
“我很喜欢这条婚纱,谢谢你。”
我笑着点头:“这套衣服送给你,希望你一直到老的时候,都还能穿上它。”
真是会说话,我心里默默地想着,却也思绪万千。
人总是难免会自私,即使是在爱情面前,这也是我不轻易让自己产生爱情的原因,当你被许多许多的情感和利益包围、纠缠,你会变得犹豫,会变得烦躁,会渐渐看清楚自己肮脏不堪的内心,会看不起自己,却又只能接受,这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我第一次衷心地想要祝福他们,希望女孩可以一直健康下去,和男孩一直到老。
“生命”这个主题,太适合他们了。
而刚刚翻新的绿树和争相开放的鲜花,就是为这个主题而生长的。
他们在绿树下,他们在花丛中,他们的笑脸胜过所有健康的人,我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内心深处被敲到。
她是在鬼门关徘徊过的人,现在她走出来了,一步一步在往后退,而我,却在一步一步地被往前推。
钟医生从我的声音中听出了问题,他问我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简单地告诉他,他叫我不要有太大压力,医院为了我的病召开了专门的讨论会,有一些突破性的进展。
我承认在得知自己得了奇怪的病很有可能会死掉的那一刹那,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我还抱着希望,我还怀着被误诊的幻想,可是确诊后带给我的消息更坏,我怒过、哭过,我绝望过,我曾经短暂地放弃过,也曾经在某个安静的夜晚动过告别的念头。
如果将来的某一天,我也许会感谢自己,拿起相机,听别人的故事。
还会感谢钟医生,让我从别人的故事里,慢慢寻找着自己的那个十年。
“夏小满,你和谷雨后来怎么样了?”
那也许是我最美好而短暂的时光,我会告诉钟医生:“我和谷雨啊……”
☆、就这样喜欢了(二)
“老板,8号再续一个小时。”
2003年的年初,电脑还没有在小城市的家庭里普及,网吧的生意还是很好的,夏小满早上9点钟坐在电脑前,她只给自己一个小时,和谷雨讨论学习问题。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觉得一个小时就像十分钟那样不经用,就连考试的最后那一个小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跑得飞快。
谷雨问她能不能再续一个小时,她对自己催眠,他们是在讨论学习,不是在虚度光阴。
嗯,那就再续一个小时吧。
回到电脑前,小满把英语卷子收起来,拿出了物理练习册,很多的符号,她找了半天都找不到,而谷雨的解题方法,即使是面对面教她,听懂都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何况是像现在这样抽象……
小满终于发现用QQ来讨论学习是一件效率很低的事。
貌似对话框那头的谷雨也是这么觉得的,他提议下午会打电话教小满。
小满说好。
可是她刚续的一小时还有四十多分钟……
只能用来聊天了。
QQ聊天就是通过打字的形式来说话,反射弧极长的谷雨同学不仅说话的时候慢,打字的时候也无一例外地,让小满时常注视着那个“对方正在输入……”,因为太久而发呆。
他们聊了什么?
小满有些不太记得了。
虽然时间到了,跟谷雨说了再见,小满让自己隐身,人却还没有走,她又续了半个小时。双击了谷雨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打开聊天记录,把他们两个小时的聊天内容,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又“复习”了一遍。
但具体聊了什么,真的不记得了。
大概都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内容了。
后来小满想起来那个寒假,她大概和谷雨通了五六次电话,去了三次网吧,他们英语寒假作业就是五张卷子,小满把五张卷子的语法题都给他讲解了一遍,换来的是物理练习册的十道大题的解题思路,这么一想,小满觉得还是能交代得过去的。
还有一些时间,基本上聊得最多的就是周杰伦的音乐,还有金庸的小说。
小满从一开始还会有些紧张有些小心翼翼,直到有一次在QQ聊《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小满用网上看来的问题随口问了谷雨“如果你是张无忌,你喜欢赵敏?周芷若?殷离还是小昭?”
那头久久都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这让小满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问。
过了很久,谷雨终于回了两个字。
【小昭】
那时候小满只会觉得赵敏才是张无忌的良配,到了工作的时候问的很多男人,答案无一例外的都是:小昭。
【为什么】
【不知道】
发完这三个字,谷雨又发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就是那个表情,给了小满一个暗示:她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拘束地聊天。
她可以把平时跟纪晓梵或者陆炜开玩笑的尺度,挪一点点,用在谷雨身上。
南方的城市,冬天不会下雪,从夏小满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一场雪,就连小学五年级那年冬天早晨有些冰渣,也因为小满起晚了,全都化成了水。
寒假很短,开学那天,同学们或多或少地都有些变化。曾厘又胖了,陈芸芸偷偷染了一撮酒红色的头发,纪晓梵终于穿上她渴望已久的耐克跑鞋,被全身都是牌子的陆炜嘲笑她买的是假货。
跟父母去了一趟哈尔滨旅游的陆炜送了几张明信片给小满,有雾凇,有日出,有历史悠久的城堡。小满最喜欢其中一张,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一棵枯树下,站着穿红衣的女子,看不到脸,只有背影。
陆炜解释道:“这些都是我叔叔拍的,他是摄影师,我就是在他那才能见到那——么长那——么粗的镜头。”
那张照片,让从小习惯了对着镜头傻笑的夏小满意识到,照片还可以拍成这个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明信片,陆炜拿出一台薄薄的数码相机,说要试试叔叔给他的新相机。
在普遍还在用着柯达、富士胶卷的年代,数码相机已经是稀罕物了,陆炜把小满、纪晓梵、谷雨拉到教室四楼和五楼之间的楼梯走道里站好,这一侧的楼梯不是封闭的,五楼的高度可以看得到学校外面不远处的池塘,还有郁郁葱葱的树。
陆炜让他们站好,然后叫了一个上楼梯的同学帮拍,小满在拍了两张微笑的照片后,突然想到那张雪地里红衣女人的明信片。
第三张,她没有看镜头。
新学期第一堂课,小满发现班上很多女生都带着袖套,是为了让衣服的袖子不那么容易脏。
小满发现物理变得越来越难,她补了一个寒假,开学后新的知识就像一座座高山镇压着她,重得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她发现化学也没有之前那么容易听懂了。
更重要的是,新的学期,座位重新排,她和谷雨不再是前后桌,她们一个在第一组,一个在第四组,一个在第三排,一个在第六排。
小满不可能去问谷雨物理题,而她曾经在刚分开的时候注意到,谷雨在课间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转个身就缠着小满不放。
所以他们的“交易”,没坚持几个月,就夭折了。
顺带着他们的交流,也因为没有一个介质,瞬间也变得悄无声息起来。
三月,学校新落成了一栋教学综合楼,原先校长都只能窝在两层矮矮的老楼里办公,窗子都还是绿色的框,窗子打开后还是用钩子勾住的那种,经过两年的施工,气派的十层大楼终于对外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