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说:“跟着你走,又不是说着玩的,是我的决定。真的危险了,愿赌服输,有一半是我的责任,只怪你一个人就没劲了。”
卫来微笑。
她真是个很好的旅伴,自己当初,怎么会因为她上车喜欢睡觉嫌弃她呢。
他握住她手,说:“走吧。”
岑今任由他牵着走,提很多要求。
“遇到集市,该给我买新衣服了,没衣服穿了。”
“好。”
“给我买双鞋吧,拖鞋不好走路。”
“好。”
“给我买个口红吧……”
卫来看了她一眼。
她马上补充:“有些颜色,你亲不出来啊,比如酒红色……”
“也许喝醉了亲可以呢,不许说滚蛋。”
……
卫来蓦地止步。
他俯下身子,皱着眉头看泥泞地上多而杂乱的车辙,然后伸手撮起辙边的烂泥,稀软、带水,分明不久之前的。
论理,这里应该很偏,怎么会一下子来这么多车?
岑今想问什么,卫来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手撑地,贴耳去听。
下一秒迅速起身,说:“有车,不管来的是谁,找地方先藏一下。”
四下看过去,心里骂了句脏话。
灌木、高树、泥地,根本躲都没处躲。
只这片刻的功夫,车声已经听得见了,土坡处快速驶下一辆黑色的吉普越野敞篷,有个人穿红色背心,站在后车斗里,枪身架起,像是要瞄准谁。
与此同时,身后也隐隐传来声音,转头看,很远的地方又是一辆,也是越野敞篷,开车的人穿迷彩,车子开的更猛,车屁股后头甚至激起溅高的泥浆。
岑今笑了一下,说:“咱们别跑了,反正跑不过车,跑了也难看。”
卫来把她拉近身侧,迅速打开行李包,沙漠之鹰推进脚下积起的淤泥里,匕首交给岑今掖进披纱,低声吩咐她:“看我眼色,到时候我吩咐你。”
两辆车驶近了,同时打弯绕开,车尾摆了个弧,惯性不减,绕着两人转了个圈才慢慢停下。
卫来笑笑,慢慢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岑今忽然低声说了句:“卫来,如果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先杀了我,我从来不受欺辱。”
卫来不动声色,目光从一辆车,转到另一辆。
三个人,三条枪。
他低声回答她:“你不相信我一次能对付三个吗?”
穿迷彩的那个探出头来,把卫来从头到脚端详了个仔细:“哎,就是你叫圣诞树?”
第45章
十五分钟之后,偌大海岸,视线可及之内,只剩了一辆敞篷越野车。
卫来躺在后车座上,拨可可树的电话。
接通的刹那,气不打一处来:“送个装备,搞那么大阵仗,把老子吓得魂都飞了一半。”
岑今正倚在车架上吹海风,闻言看了他一眼,卫来马上手掩住话筒,解释:“夸张而已,我怎么会被吓到。”
可可树理直气壮:“知道我在南苏丹保护的谁吗?军政要员!为了你,厚着脸皮开这个口,不然就我的本事,顶多去给你搞辆面包车。谁的手能伸到边境去!也不想想!”
“我客户发了话,才叫得动驻军的大兵给你送的车和装备!就这还不知足,啰啰嗦嗦……”
卫来笑。
刚那几个大兵是说过:上头发了话,他们很当回事,天不亮就到了——海岸线太长,搞不清“圣诞树”上岸的地点,索性开车沿岸兜巡,兴致来的时候,还飙了几回车。
不是不感动的:可可树保护了重要人物一场,末了没为自己谋算,反而帮他讨了个大人情。
卫来说:“那我郑重感谢你。”
可可树趾高气扬:“当然!”
“卫,这车可不能随便扔,人家还要的——你最后停哪了跟我说,我让人把车开回去。还有啊,认识我算你运气,你看见通行证了没?”
通行证?
卫来坐起身。
刚翻看帆布袋里的装备,确实看到地图里夹了几张纸,还以为是随意塞的,没留意。
他把那几页拿出来:纸质略厚,眉头有国徽标志,盖满印章,主体内容是阿拉伯文,看不懂。
可可树得意:“普通人想要都没有呢,那是特别通行证!边境可以通行,凭这个可以进埃高。昨晚上特意为你们加急办的,也是我客户的面子。你知道办起来多难吗,审批都得好几周,记得和护照一起出示……”
卫来心里蓦地一沉。
挂了电话之后,他觉得头疼,摁揉着眉心躺回后座。
可可树可能好心办坏事了。
之所以不走回头路,就是想尽量避开对岑今不利的那一伙人,尽管隐约觉得,对方终有一日会找上门——但这个特别通行证一办,增加了暴露方位的危险。
而知道位置之后,想打听他们的行迹就会很容易——这种地方,两个亚裔的外国人,还是很显眼的。
岑今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卫来坐起身,伸手把她拉坐进怀里:“问你个问题……你真的不知道想杀你的是什么人?”
岑今说:“你第二次问了,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吗?”
第二次问,第二次答,问和答都如出一辙。
卫来沉默。
第一次问时,她这么答,他觉得正常,毕竟那时在赫尔辛基,她因为社论四面树敌,给她寄恐吓物件的人也不止一个。
但现在,可可树的那句话是有道理的。
——从北欧追到非洲,这种仇,可不是你骂我我骂你就能结得下的。
——是人都该有点意识、有点轮廓、有点怀疑的方向。
卫来试图引导她:“你好好想想,有没有招惹过什么人,对方一直追着你不放?”
“有啊。”
卫来一怔。
“招惹过一个男人,他追着我不放,我跟他好了,现在还跟着他走了。”
卫来哭笑不得,末了大笑,搂住她狠狠亲昵了一回。
行吧,随便吧,不管来的是谁,他都得保护她不是吗。
岑今问他:“咱们去哪呢?”
这车在泥泞地里停了很久了,满满的装备、补给,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方向。
去哪呢?
卫来实话实说:“论理应该选择最适合的路线回赫尔辛基,但我们都知道,只要你的威胁没解决,回去还是留在这,同样危险,没太大差别。”
岑今嗯了一声:“那你就当没这个危险,这个时候,你会想去哪?”
卫来大笑。
如果没这种危险,刚接完单,赚了一大票钱,还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心情大概要上天的。
“当然会带着她看新鲜,一路游山玩水,也会去可可树家里逍遥,吃穷他。”
岑今说:“那就这么着呗。”
什么?
卫来还没反应过来,岑今已经舒服躺进他怀里,从帆布袋里拿出地图,张开了细看。
“埃高……这里,西北,有米恩国家公园,赛门山地,很多动物,狮尾狒、埃狼、还有豺……”
“援非的时候,当地的同事给我讲过非洲哪里好玩,肯尼亚的动物迁徙,博茨瓦纳的荒野雄狮……都没看过,卡隆之后,离开得很匆忙,再没来过。”
她抬头看卫来:“埃高这么近,去看看吧。你不喜欢热,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来,趁这机会,我们去看看,嗯?”
卫来沉默了一下。
她说得认真又自然,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央求。
卫来觉得,自己不会真地去驳回她任何一个要求,只是——
“知道有人要杀你吗?这种情况下,真的有心思考虑去玩?”
岑今笑,她眯起眼睛,把地图搭在车架上,给两个人搭起一方小小的凉棚。
说:“卫来,我们要约定一些事。”
“你说。”
看不清她的表情,地图把光遮住了,她的脸藏在阴影里。
“刚到非洲的时候,有一天,前辈把我们这些新人召集起来,有男有女,在一间房间里,传看一些因为太过血腥、不能对外公开的照片,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女人你懂得,会更悲惨一点。”
“说,你们来到这里,机构会极力保护你们的安全,但世事没有绝对,我需要你们清楚:当世态失控的时候,最极端、糟糕和没有尊严的情况,也有可能发生在你们身上。”
“我们一张张地传看,有人看吐了,有人哭了,我一直攥手里的照片,把照片的角都攥皱了。”
“前辈说,现在,请嘱咐你最亲密的同事:当这种情况真的发生,而你又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希望他怎么做。现在就约定好,不要临到关口再去犹豫,来不及的。”
“我们沉默了很久,然后互相拜托。我对每个人都说了,与其受到那种轮番的欺辱后毫无尊严地被杀,请预先就把我杀了:对比有些照片里的情形,死得早点是一种幸运。”
卫来大致猜到,心里有些难受,环抱住她的手臂略收紧了些。
岑今笑:“人都不喜欢讨论那些讨厌和避讳的事,但这不代表它们不发生。卫来,我知道你听过我和白袍在温室里的谈话,我有些想法至今还是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