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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 (尾鱼)


  身后的门里,偶尔传来水声。
  卫来说:“有酒喝,有肉吃,还算不错。”
  可可树凑过来:“还得有女人才完美——有兴趣吗?我可以安排,这里有地下会所,专供外国人,很高级,没有病。”
  “走不开,岑小姐这里不能离人。”
  可可树觉得他事真多:“让她把门锁好不就行了,一个晚上,能出什么事?”
  卫来一把摁住他脑袋,把他往边上狠狠一推。
  这是让他住嘴,可可树揉着脑袋,不屈不挠地又坐起来,目光瞥向关着的门:“她怎么样?”
  “听麋鹿说,她这个人怪怪的,明明一个人在家,却总穿宴会时才穿的晚礼服,坐在很暗的灯光里……多可怕。”
  卫来拈了块羊肉送进嘴里:“可怕在哪了?”
  可可树神秘兮兮:“你没听过那个恐怖故事吗?被魔鬼诱惑的女人,在深夜的古堡里,独自盛装打扮,和别人看不见的幽灵跳舞……”
  卫来拎晃着手里的酒瓶子,眯起眼睛。
  描述地挺有画面感,保镖是吃青春饭的,可可树老了之后,可以去街头讲鬼故事,阴森处擂一声非洲皮鼓,惊悚时拉一记中国二胡。
  想到那场景,他没忍住,笑得被呛到。
  可可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还听说,她是一桩命案的嫌疑人?卫,你别笑,我可不是开玩笑。”
  卫来说:“想知道我怎么看?”
  “怎么看?”
  “我挺喜欢她的。”
  他把瓶子里的残酒晃地涨满泡沫:“她说话做事,让我觉得痛快——你懂吗,哪怕她跟我对着干,我也觉得,这行事怪痛快的。”
  做人不在乎“死”字,做女人不在男女情事上黏糊——要是兼而有之,真是近乎无敌。
  这样的人,卫来没见过,也不好说岑今是不是,但她身上,隐约有那种味道。
  “只要她不算计我,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大家就可以做朋友。”
  可可树的五官都变形了:“朋友?”
  “卫,对于我们来说,这世界上,只有我、你和麋鹿可以相信。懂吗?其它的人,通通不可信。哪怕是我老婆,我都不信!”
  短暂的静默。
  卫来拈了块卷饼,在上头依次摞上西红柿、黄瓜、羊肉,慢慢卷成筒。
  “你娶老婆了?”
  “嗯啊。”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
  可可树记不清:“去年……好像是七月还是八月……”
  卫来想磨牙,还想拆了他满头的小辫子,给他烫个黑直。
  “怎么没告诉我们?”
  “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娶老婆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是?便秘?牙疼?母鸡难产?
  两人互相瞪着看,直到屋里忽然咣当一声。
  卫来全身的肌肉骤然收紧,下一霎,手已经挨上门把手:“岑小姐?”
  岑今的声音传来:“盆摔了一下,手滑。”
  这样……
  卫来吁了口气,重又坐下,因着这插曲,之前和可可树说了什么,忽然接不上了。
  他喝光剩下的酒,就着那块卷饼,一口,又一口,直到撑的胃里鼓胀。
  说:“岑小姐应该还好。她一定有秘密,但她没必要对保镖交底,人家又不是你,见人就讲这辈子第一条内裤。”
  可可树耸耸肩:“我是为你好,不要轻易相信谁,你哪知道她的皮下面,包着什么样的骨头心肠。”
  “你懂的,干我们这行,不怕客户多事、尖酸刻薄、吝啬小气,哪怕狂妄嚣张,那都正常,就怕……”
  卫来笑。
  这话在业内传了很久,不同的场合,他听到过好几次,像是行业箴言、训诫,不知道始于何人。
  就怕遇到真正的魔鬼。
  但哪行哪业,不怕遇到真正的魔鬼呢。
  

第19章

  卫来去可可树房间洗了澡,但只走回屋这短短一段路,又出了一身粘濡薄汗。
  他觉得怪不合理的:这里不下雨,干热,不是应该把人烘干吗,怎么还出汗了呢。
  敲门进屋,岑今正坐在棕榈席上托着盘子吃饭,头发半干,身上裹了块黑色披绸。
  卫来对这披绸有印象,行李精简时,她给的理由是:可以当浴巾、睡裙、包头巾,有沙滩就作披纱,衣服不够还可以当裙子,半身、全身,都行。
  用途之多,让他觉得自己要是生成女人,也非得入手一条不可。
  她皮肤白,穿黑色尤其鲜明。
  顶上风扇已经开到最大,分分钟都像要拽断吊钩。
  岑今抬眼看他:“你跟我住?”
  卫来拉开折叠躺椅:“按规矩是这样,当然,你可以要求我去门口睡——不过,如果有人破窗,我赶过来,就会慢一两秒。”
  其实他的真实目的,是想睡在屋里吹风扇。
  岑今垂下眼帘,耐心地用手里的叉子对付一块滑脱的羊肉:“那你睡这好了。”
  卫来松一口气,躺下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熄灯的刹那,他才想起来:“有蚊子吗?”
  “北面偏沙漠气候,太热,蚊子少,要等凉快点了,才会出来。”
  卫来在黑暗里苦笑:这作业条件,蚊子都不上工。
  “你好像对非洲这里的人文都很熟?”
  “术业有专攻,我学这个的,你对枪也很熟。”
  听口气,不像是很有兴趣聊天,卫来不再说话,阖上眼睛专心睡觉。
  但睡不安稳,身体和躺椅挨靠的地方总是很快捂的温热,只好不断地翻身挪地方,封闭的房间,空气被风扇搅拌,也不知道是不是摩擦生热,总觉得出的是热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声响,那种骤然间万籁俱寂的声响。
  风扇慢下来。
  这一片的电流一定像水被沙子吸干一样快速抽退。
  停电了。
  空气闷热,身上粘湿,这还不如睡在野地里:卫来觉得自己捱不住了。
  有人比他先捱不住。
  床上有动静,岑今坐起来了,再然后,拿过边上的杂志扇风。
  买这本杂志时,他预感会对她有用,但没想到是这个用途。
  不过说来也怪,她捱不住了,他反倒躺安稳了,心头甚至生出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岑今烦躁的很,摸索着下床,应该没穿鞋,脚步软的没声息,先去窗边开窗,闩卡的死,没成功,她又过去开门。
  门倒是打开了,外头是青灰色的天,岑今倚着门框透气,像是门墙上长出的纤瘦黑影。
  也是挺不容易的。
  过了会,她折回来,停在他躺椅边,半跪下身子,说:“哎。”
  刚临睡前跟她说话,她爱搭不理,现在睡不着了,来找他聊天了?
  卫来懒得奉陪,一副被人叫醒的不耐语气:“嗯?”
  “太热了。”
  “太热……你把我叫醒,你就凉快了?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有意思吗?”
  岑今冷笑:“装!再装!”
  “你早就醒了,两只眼睛放光,以为我没看见?”
  这样……怪自己眼睛太有神。
  卫来只好坐起来。
  “你想怎么样?”
  “这房子是砖砌的,顶上是水泥板,水泥降温快,高一点的地方有风——我们可以上去乘凉。”
  “……一百欧。”
  “什么?”
  “半夜还要送客户上房,合约里没规定过,一百欧。”
  她向沙特人要钱,他就向她要钱——她以为只有她能剃别人的头?
  古诗里说了,有头皆可剃,无剃不成头。
  卫来想看她发脾气,还真没见过。
  半晌。
  “……上次,你借了我一根女烟抽,一百二十欧,不谈价。”
  妈的,非比他多卖二十欧。
  卫来没好气:“要现在结给你吗?”
  “不用,这一路账不会少,都记着,最后结。”
  卫来不怒反笑,顿了顿,凑近她耳边。
  “就不怕账记乱了,结不清?”
  他拨开她,长身站起,走到床前,刷一下把棕榈席拖下来。
  ——
  这小楼营造之初,老板估计就没想过上房顶,没有修再往上的楼梯,廊顶也没有开能让人爬上去的四方口。
  只能踩着栏杆上。
  对他来说,小松筋骨。
  卫来很快在栏杆上站稳,一手高攀住楼顶,另一手接过岑今递过来的棕榈席,手臂试重似的荡了几下,最后一次使力,一个大力上抛,扔了上去。
  棕榈席贴地拖行了几米,停住,他手臂用劲,拔身上去。
  真有风,俯身拿手掌贴了下地,水泥板微凉。
  往远看,视野开阔,泥黄色的月亮弯倒,像大笑时露出的一口牙,大河睡在错陈了民宅的黑色泥床上,要是忽然醒了直立行走,那些房子大概会牛虱一样簌簌摔落。
  岑今等了好大一会,卫来才从檐上探下头。
  “我怎么上去?”
  “我趴在这,你抓住我的手,站上栏杆,我再把你弄上来。”
  “那等一下。”
  她退回到黑色的门洞里,松开黑色的披绸,顺着边沿拿住边角,重新围裹,背后系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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