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经不会为此生气,甚至连沮丧都嫌浪费力气。
打开冰箱,只看见半块吃剩的火腿和孤零零的一个鸡蛋,还有几棵像我本人一样病恹恹的上海青,没得选择,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乏善可陈。
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呢?这是白富美们经常在社交平台上提出的疑问。
而叶昭觉的生活准则是,有什么吃什么吧,即使已经吃即食面吃到恶心,但还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面煮好了之后我顺手打开了电视,每天到了这个点都是新闻时间,端庄的女主播开口报了今天的日期,男主播接着陈述今日要闻。
我觉得哪儿有点儿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可能真是生病导致的智商骤降吧。
尽管面汤里放了很多辣酱,但麻木的舌头还是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这面条让人反胃,我夹了一片青菜叶子送到嘴边,突然之间,我停住了。
有一个很模糊很模糊的东西在我混沌的脑海中渐渐成形,我尚未能够清晰地捕捉住它,便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前所未有的寒意让我感觉犹如冰天雪地里肉身临街。
两根木头筷子像有千斤重,感觉有谁在我的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下来。
我双眼发黑,身体发软,心跳加速,像是从跳楼机上直线落下,我口干舌燥,呼吸急促——可这一切,跟我发烧毫无关系。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我从椅子上弹起来,丢下筷子,顾不得眩晕跑到沙发前一把抓起包,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到手机,一看,居然没电自动关机了!
又手忙脚乱地翻出充电器,慌张之中竟然连续三四次没能插进插口。
十秒钟之后,屏幕亮了。
这大概是我活到目前为止最漫长的十秒钟,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机,找到那个APP,点开一看。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魂飞魄散。
新闻联播放完了,天气预报也放完了,雷打不动的八点档电视剧开始播了,广告插进来了,片尾曲响了……
我的身体保持着那个姿势在沙发上,一动也没有动过。
而我的脑海中,却是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继而是惊涛骇浪拍岸而来,犹如海啸一般吞噬着天地万物。
一定是我弄错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拨了邵清羽的电话,她那头有点儿吵:“怎么了,昭觉?我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在吃饭呢……我要芒果汁,谢谢哦……昭觉,我刚刚跟别人讲话呢,你说什么?”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此情此景,傻子也知道不应该继续耽误她的时间。
我挂掉了电话。
接下来还能找谁,我心里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最近通话一直翻下去,除了简晨烨就是工作往来的人,这一大串名字中没有一个熟悉到可以让我推心置腹地交流自己的私事,直到目光停留在那个名字的上面。
很快就通了,乔楚的声音听起来也没精打采的,我颤颤巍巍地问她:“你回来了吗?”
“我回来好几天了,去你家敲过门,简晨烨说你最近很忙,我想等你忙完了再找你碰面。怎么,你今天有空?”
尽管她的声音里也隐隐约约透着疲倦,但却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这令我心头一暖:“现在见面你方便吗?”
“方便,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讲,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这事暂时不能让简晨烨知道,我一沉吟:“我去你家吧。”
其实也没有多久不见,可能是我最近应对的糟心事儿太多了,猛地一见乔楚感觉像是隔了一两个月似的,她的样子比起上次在机场看到时憔悴了很多,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在香港奋力购物的原因导致没有好好休息。
我们同样身体不适,究其原因却是这样天差地别。
坐下来之后她不由分说地给我倒了一杯百利甜,我想拒绝却发现她根本心不在焉。这是怎么了,她也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吗,难道比我面临的问题更加严峻?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客厅里蔓延着,我们都在寻思,是自己先说,还是等对方先开口。
良久,乔楚先动了:“昭觉,你心里有没有当我是好朋友?”这个问题劈头盖脸地砸到我面前。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她:“当然。”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我不当你是好朋友,此时此刻我就不会有气无力地坐在你家沙发上,打算向你诉说或许是我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棘手的难题。
“昭觉……”她低着头,手里握着玻璃杯,“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微微一震,没有作声。
“这个人,你认识……”她抬起头来,盯着我,瞳仁像墨汁一样黑。
我已经虚弱到极限的身体绷得僵硬,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紧紧地抓牢了我。
“是闵朗。”她终于把这个句子说完了。
只有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不祥从我的胸腔里消散,几乎是无缝拼接一般,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慢慢浮起,充满了我的视线,形成了一张奇怪的网。
从那张网里看乔楚的面孔,有种异样的扭曲。
第16章:一万个惊叹号
昭觉: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但事实上我连第一封都没有发给你,这一封也会是同样的命运,或许,还没有到时候,昭觉,原谅我。
我为什么犹豫,我的担忧和害怕来自于什么,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决心要向你坦白一些事情了,从我打电话告诉你我家的备用钥匙藏在哪里开始,那像是某种仪式一般,我把通向我内心的钥匙交到了你的手里,从此我对你再无保留。
那天我跟你分开之后,我上了飞机,商务舱的空间总是那么宽敞,服务也总是那么周到,我有点儿舍不得这种生活,就像这么冷的天在温暖的被窝里舍不得离开床一样。可我知道我要什么,拿这点安逸和舒适去换我要的那样东西,很公平。
该从哪里说起,当我生平第一次想要对一个人交付我的心事时,我才发现我这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竟藏裹着这样多的隐秘。
那就先从身份证上那张令你错愕的照片开始吧。我一直记得那天你脸上古怪的神情,想问点什么又有所顾忌。你是如此在意别人感受的一个人,我想,如果我不主动坦白的话,也许这个谜团会在你心里存在一辈子。
我的容貌,并不是造物主的恩赐,而是来自整容医生的那双翻云覆雨手,伴随着风险和你难以想象的疼痛,是耗费了很长时间和很多金钱的产物。
昭觉,坦白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不容易,但是我相信你。
我做的第一个手术是割双眼皮,十八岁的时候,我拿着一部分大学学费去了整形医院,像个慷慨赴死的战士,没有人陪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陪我。
手术做完之后,我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自己说,这就是新生的开始。
我记得那天我从整形医院走出来,戴着一副二十块钱的便宜墨镜,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我的脚步从来没有那么轻快过,没人注意到这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可我不在乎,我被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给包围了,并且不需要跟任何人分享。
虽然戴着那么劣质的墨镜,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可是那一天,整个世界在我的眼前变得空前开阔和明亮。
那种很纯粹的幸福感,一直到很多年后的现在,我才再度感受到。
在你忙着新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我经常背地里去灰白里找闵朗,有时候一待就是两三天,至于这两三天里我们做了什么,如何度过,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想你不需要我说得太直白。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极少极少会说到你和简晨烨,有一次我无意中说起,如果你们知道我们的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想。
话一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错了,闵朗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非常难看。
他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我明白了。
我们的关系只可见月亮,不能见阳光,闵朗一直觉得我是见惯了风月的人,他不知道,我被他那个背影伤害了。
从前我一直不知道“被伤害了”是什么意思,这几个字的组合在我有限的人生经验里从未出现过,我这么漂亮,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理由不喜欢我。
很肤浅对吧,过去的乔楚,就是这么自以为是。
后来我再也没主动提起过你们的名字,有时候他自己提了,我也不搭腔。
他不是傻瓜,他自然知道这缄默背后的含义,可是他不道歉,也不解释,那种漠然的态度让我有种很深很深的挫败感。
这个人,他并不喜欢我啊,至少,不像我喜欢他那么喜欢我。
我太沮丧了。
人生第一次明白这件事:当你爱上一个人,便意味着你赋予了他掌控你的权力,他可以忽略你,轻慢你,不疼惜你和任意伤害你,你不能有任何怨念,你不能责怪他,因为这是你情愿。
昭觉,我不能只诉苦,我也要说一些开心的事情。
有个周末的晚上小酒馆生意特别好,那群人大概还是学生吧,反正精力特别旺盛,玩到很晚了都没有一点散的意思,我跟他们一个人都不认识,但闵朗陪着,所以我也就在旁边一直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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