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汀固然是有她难搞的地方,但就我跟她相处一天下来的表现看,她倒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你敬她一尺,她好歹也会还你七八寸,并不像之前同事们形容的那样刁蛮跋扈,颐指气使……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完成之后,于公于私,我都可以交差了。
想到这里,我竟然就真的长舒了一口气,刘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问:“累坏了吧?”
我朝他笑了笑,耸耸肩膀,没说话。
刘师傅把车开到我住的小区门口,原本想送我进去,但我却主动下了车。
不知道为什么,在劳累了一整天之后,回家的这条路,我想慢慢走回去。
天已经黑了,小区里的路灯散发着暖和的黄色光线,我抬起头看到万家灯火,那一刻,我的脑海中浮出一个词语:命如草芥。
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不知道是哪一股力量让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我抬着酸痛的小腿,像一头沉默的骆驼。
在回家的路上,我幻想过,打开门就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管好不好吃,我都会感激涕零。
可是我拉开门,只看到冷冷清清的客厅,连灯都没有亮一盏。
简晨烨不在家,我从包里翻出手机来才看到两个小时之前他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他晚上约了人谈事情,不跟我一起吃饭。
我盯着手机,很久很久,我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
然后,我哭了。
深秋时节的夜晚时分,人在这个时刻会感觉特别孤独。
其实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我很好地完成了老板交给我的任务,别人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却做到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我就是想哭。
我觉得很疲倦,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的那种疲倦,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多星期以来充斥在我身体里,在我血液里的那股激情正如退潮一般迅速消退,蒸发在空气当中。
这段时间一直支撑着我的那股精神力量消失了,肉身濒临崩溃,我被打回原形。
我跟自己说,让她哭一会儿吧。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振动,用尽所有力气,我才艰难地睁开眼睛,四周还是一片寂静的黑,简晨烨没有回来。
那振动原来来自我握在手中的手机。
我以为是简晨烨,看清楚屏幕上的名字之后,我的理智立刻恢复了大半。
是齐唐。
“喂——”一开口,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跟个老爷们儿似的粗声粗气。
电话那端的齐唐也有点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是叶昭觉吗?”
“是我……喀喀。”
完了,真给陈汀那个乌鸦嘴说中了,我感冒了,难怪头痛得这么厉害,像是要裂开来一般。
齐唐立刻意识到了我的反常:“你病了?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的喉咙里犹如落了一把灰,既嘶哑又低沉:“不用了,我自己找点药吃就行了。”
“陈汀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今天所有的事情,她对你评价很高,赞不绝口,说你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员工。”
“坦白讲,我觉得自己受之无愧哎。”到了这份上,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自己也觉得诧异。
他在那端轻声笑:“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我还以为你会说‘既然你病了,明天就在家休息吧’,真是看错你了。”
万万没想到,齐唐居然说:“你的位子空着,我会不习惯的吧。”
到了这个时刻,我好像突然从梦里惊醒,茫然悉数消失。
有那么几秒钟,我们谁也没说话,两个人隔着电话诡异地沉默着。
最后是他打破了僵局:“我挂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别的才好。
之后,我在黑暗中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肚子饿得不行才回过神来,晕头转向地去厨房里烧水煮即食面。
煮到一半的时候,简晨烨回来了。他喝了一点酒,神色兴奋,没有注意到我的失常,甚至都没有发现我病了,只是一个劲地告诉我,他今天是去跟几个搞艺术的朋友聚会,其中一个是上个月刚从法国回来的,大家都很久没见了,所以特别开心。
我心不在焉,随口附和了他几句便打发他去洗澡。
很奇怪,不知道是哪个齿轮出了问题,我原本不应该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我本以为等他回来,我们会大吵一架,我会指责他不关心我,而他会认为我纯粹是拿他做发泄对象。
但我臆想中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我慢慢地吃着那碗逐渐变冷的即食面,影子投射在墙上。
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第15章:我爱上了一个人
在公司的例会上,齐唐对于陈汀这单Case只用了三言两语带过,对我的肯定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还不错”,我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儿失望的。
他好像又变成了我刚刚进公司时那个冷淡的、老练的老板,我们之间依然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我浑身发冷,有点想笑自己,怎么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跟他一起吃了顿饭,打了一两次电话,你们就是朋友了吧?
请我吃饭,是为了替女朋友向我赔罪;给我打电话,是因为我完成了工作。人家一直都光明磊落,没有丝毫不可告人的企图,很明显,是我自己想多了。
为了压制住我心底里那一丝羞耻感,整个上午,我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我的头痛得不行,连午餐也懒得去吃,趁人少,赶紧跑去休息室里的沙发上躺一会儿。
躺下来我才知道完了,待会儿肯定是站不起来了,明明昨晚吃了药,怎么一点儿也不见好转。
天旋地转,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而门外却静悄悄的,连个鬼都没有。
我有点后悔自己昨天的冒失,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啊……早知道就不脱得那么干净了,好歹留件贴身的T恤啊。
没错,陈汀也被冷风吹了一下午,可是人家今天可以裹着睡袍在家里做面膜,吃燕窝,就算病了也有保姆照顾,何至于像我这么落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昏昏沉沉中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同事们陆陆续续回到公司的脚步声,可是还是没有人来这个一贯无人问津的休息室。
大概我今天死在这里也没人会发现我的遗体吧……我有点儿心酸,平时空闲的时候,应该把遗嘱写好的,生命真是脆弱,不是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我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想看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谁。
他轻轻地关上门,走到我面前蹲下,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齐唐皱着眉头,竟然好意思用责问的语气。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是你叫我今天来上班的!”
他大概是没想到我发烧归发烧,中气还挺足,被我吼了一句之后有点发蒙:“我不知道你这么严重,你早说的话,我就让你请假了。”
“你早说的话,我还不接陈汀这个活儿呢。”
“好了,这个活儿你也没白接,有奖金的,还有——”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个礼盒,“陈汀叫人送来的,给你的礼物,我到处找不着你就来这里碰碰运气,真给我碰中了。”
虽然我也很好奇那份礼物是什么,可眼下,似乎保命更要紧。
没等我说话,齐唐就做了决定:“我送你去吊水。”
五分钟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齐唐搀扶着宛如病弱膏肓的我,走出了公司大门。
离公司最近的医院开车过去也要十五分钟,我病歪歪地瘫在副驾驶上,气若游丝:“老板,你这算是徇私吧?”
齐唐专注地开着车,不以为然地说:“我就离开几个小时,公司还垮不了。”
我一想,也是,要是我真的在公司挂了,大概要比他逃几个小时班严重得多。
大概是流感季节,医院里吊水的人还真不少,前排的位子都坐满了,人人都一副痴呆的模样盯着悬挂着的电视机。
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位子,齐唐扶我过去坐下,又低声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摇摇头,鱼翅都没胃口吃。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因为之前心里日日夜夜挂着的都是关于工作的事,根本无暇分心关心自己的生活和身体。
罢了,静下心来一想,也不是养尊处优的人,那就不必营造出身娇肉贵的气氛,就算不舒服,拖一拖也死不了。
正对着窗口,有一棵年份久远的梧桐树,叶子都黄了,秋风一刮,窗外的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一股萧瑟和肃杀,我的心里也缭绕着百转千回的叹息。
齐唐搬了个凳子在我旁边坐下,面容平和,无事挂心头的样子。
电视机里在重播一部清宫戏,我们俩都显得意兴阑珊,这显然不是齐唐喜欢的片子,而我则是因为骨裂那段时间,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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