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爷将两人迎进了院子,嘴里不停地说着:“古家祠堂的戏班子大不如前了,人家说我们这的戏班子唱来唱去就只有那几出,没新意,有的甚至都不愿意看了,好在白先生赏识……”吧啦吧啦……
能上聚鑫堂茶楼演出的戏班子一般都会在一个礼拜内迅速走红,连带演出费用飙升,更何况施老爷有这么大一个戏班子要养活,情绪难免激动了些。
只是令她惊讶的是,施因爱居然也会唱戏。
而且还有模有样的。
施因爱捧出一袭归置得齐整的对襟霞帔,整了整交叠的鸳鸯领,小心地抖开,大缎上华丽繁复地印着色泽鲜艳的平金绣,红彤彤的一片亮瞎简亦的眼。
她将大红色的戏衣披上,袖口与领口处皆是凸起的娟丽牡丹绣,显得这张俏丽的脸蛋益发的空灵带感。
简亦靠在一旁的木箱子上,看着她的眉眼突然就出了神。
花听斜眼瞧着,似有什么东西被忽然扯断,在胸腔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空响,令她硬生生地疼了起来。
施因爱轻启朱唇,起了个调,一股清清脆脆的唱腔便在这本就热闹的院子里头突兀地响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施因爱一双盈盈的双眸直睇着的眼前这张潇洒俊逸的脸庞,完全当他身旁的女孩是空气。
瞧这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花听心中涨得满满的一股子酸意就快要喷涌而出。
但她克制住了。
施因爱唱得动情,视线紧紧地锁住她身旁的简亦。
最后一个清冽的尾音未歇,她便一个转身,兜了衣袂一顿足一作揖,一挑眉,嘴角便也染了三分笑意,活脱脱一个玉面星眸的倜傥小生形容,凤眼微斜,向简亦征询似地挑了一挑。
施因爱的声音不比其他戏子的华丽富美,字声行腔也颇为随意,但却别有一番低沉扰人的天然韵味,如石间滴水般轻缓缓打在众人的耳畔。
简亦鼓起掌来,款款向她走去,“唱得不错!”
施因爱一双眼眸带了笑,目光从花听身上打了个圈又绕回到简亦的脸上,“知道我深藏不露了吧?”
简亦笑笑,语调随意:“跟你搭档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会唱戏,刚才一听果然是施老爷教出来的,你的唱法像他。”
“要说我这唱法,还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让老子站这看你们聊天不成?花听抖了抖嗓子,一个转身便道:“老子回去了。”
料到简亦会跟上。
*****
回去的途中,花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简亦虽感到奇怪,但也从她嘴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偌大的简家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碗筷和刀叉的声音,菜是分盘放在长条桌的中间,简亦夹了一块牛仔骨,慢条斯理地替她切着,再送到她的碗内。
今晚这一桌子菜可谓是肉类大集合,排骨、牛排、土鸡煲样样俱全,可花听却没了吃下去的动力。
其实简家大宅的装潢设计也是存在着相当严重的矛盾,家里所有的规矩都是中西结合,就好比这用餐,两人吃的食物明明都是中餐,用的却是西式的长条桌,排位是古老的中式规矩,长房在左,二房在右,男性在前,女性在后。
可想而知简亦若是娶了三妻四妾,便可将这西式长条桌塞得满满当当。
如此想来这简夫人也真够可笑的,要说简亦娶妾,最有可能娶的只会是施因爱,哪轮得到陈景之?
“花妹妹,干嘛不说话?”
花听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口这小子秘制的蒜香排骨,味道虽是不错了点,却在脑海中闪过方才施因爱的那张脸,嘴角便弯起了一丝清冷的弧度。
“花妹妹,你这样子怪吓人的,不会是这排骨有什么问题吧?”简亦吃了两块,也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反而相当美味。
花听张了张口,一股寒意便从心底泛起,“你准备啥时候娶妾室呀?”
“娶妾室?”简亦稍稍惊讶了一下,“花妹妹开什么玩笑。”
花听却与平时大不一样,紧锁的眉头中带着几乎抑制不住的暴躁,“或者是说,你不打算娶妾室,而是要我让位。”
“哈!?”简亦放下筷子,伸手就揉上了花听垂在肩侧的一头柔软细发,“你是把我妈的话给听进去了吧?
花听的脸一下便沉了下去,语气也更加的傲慢而鄙夷,“这个年代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再说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花妹妹,”简亦凑了脸蛋贴近她,“你觉得我会这么做么?”
花听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转过头,两个人面对面,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简亦还是一如既往地朝她碗中放了块排骨,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不可能另娶她人。”
也许是他温柔的语声,也许是他宠溺的表情,更也许是他指尖柔软的触摸,花听原本焦躁的一颗心竟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娶不娶与我无关。”
反正我指不定哪天就走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白起鸿生辰这日,才刚入夜,聚鑫堂茶楼外的灯笼便红了半边天;大堂中央的戏台子早早地就搭了起来,戏台子下方端放着十张桃木圈椅,流水介进进出出的下人将瓜果甜点用高脚珐琅盘子装了,安放在椅子一旁的小几上。
白起鸿携夫人入了座,因他是寿星,今日便坐在首席的位置上,坐北朝南,中国传统。花听的右手边是一身墨色西装的简亦,再则是同样衣着考究的简茂生与红粉搭配艳俗至极的简夫人;今日的白起鸿不搞排场,只邀了简家三人,但令她奇怪的是,怎么这陈景之又来了?
看着简夫人一脸的刻薄相貌,白夫人显得要温柔顺眼得多了。
今日白夫人身着喜庆的中式桃红斜襟大褂,细细地梳了妆,胭脂浅浅晕在两颊,髻旁插了一只平日里不大带的老料玉钗,印着红灯笼的颜色越发华美动人。
看吧,这样端庄大气的老婆带出去才倍儿有面子!
花听含了一口糖蒸酥酪,微眯了眼,看台上的施因爱准备就绪。
一打板一拉弦,台上的戏便悠悠开唱,一位花妆貌美的刀马旦凤目一瞪,便起了绣口华声开唱,甫一开口,声音便有些微的低亮,众人方才知这位红装旦角竟是反串。
白起鸿专门请了古家祠堂的戏班子来聚鑫堂茶楼唱三出戏,不为别的,只因他就是喜欢古家祠堂的戏班子唱的《穆桂英挂帅》,这点小小的固执倒是同她的太爷爷相似。
施因爱缓步行到舞台边,几不可闻地朝正前方的简亦轻一眨眼,简亦瞧着这眼熟的面貌,甚是惊喜地轻笑了出来。
施因爱用绢子掩了唇,轻轻柔柔地唱了开来。
花听却只想翻白眼。
白起鸿原本正阖着眼顺着戏文晃头细品,听得他这一声笑,便也细瞧了台上那位旦角,瞧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是那位电影明星?”
“嗯,叫施因爱。”简亦回道。
“你认识?”
“算是有点交情。”
白起鸿点了点头,右手转动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道:“生得也倒是好。”略顿了一顿,便转了头同身边随侍的管家道了声:“赏。”
管家笑着应了,便朝着台子拉长了调子喊了声:“赏——”
话音未落,早有台下端了碎钱盘子候着的几个小厮,抓了几把碎钱便往台子上扔,红烛高照的庭院里,震天价的喝彩叫好声和着钱币滚落在木台上骨碌碌的闷响,此般的热闹中,花听饮着桃源酿,侧头瞧着简亦笑靥里的光,也有些微醺了。
“怎么近日没看到白兄身边的那位小徒弟了?”简茂生面泛红光,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放他一个长假,”白起鸿说话间已是三杯白酒下肚,“同妻子游山玩水去了。”
游山玩水?花听直想翻白眼。
明明前阵子收到消息说是钱局长暗中派人甚至动用了私家侦探开始秘密调查国府主席杨啸权被杀一案,白起鸿才让丁司成这厮出去避避风头,怎么到了白起鸿嘴边就成了放他一个长假出去度度小蜜月了?
对于戏曲简亦同样看不大懂,一杯白酒下肚的同时不忘贴心地为花听碗中添了两块她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这个动作倒是被白夫人给瞧见了,也难得打起趣来:“自从花听嫁了简亦后就忘了要回家看看我这位娘亲了。”语意嗔怪,笑容却很温柔。
“可不是么?”简茂生笑呵呵地附和道,“我这儿子从结婚那一天起,就没回家看过我。”
简亦亲昵地揽过花听的肩膀,一脸的恩爱模样教台上的施因爱刚唱到动情处,柔柔润润的一把音声竟在转音处卡了一卡,不过好在没人注意,但花听有心了。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简夫人的笑意尴尬地凝在嘴边,她不说话,只是三指去捏茶盏时,搭在茶托旁,略微地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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