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太现实,必须要考虑很多事情。
她这么想着,拿汤勺搅了搅锅里的粥,闻到香味便麻利地关火,转身去拿碗。
刚一转过身,她便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林今桅。今天总算不是“袒”诚相见,他套了件深蓝色的短袖运动衫,依旧穿着他那件夸张的夏威夷沙滩裤——天知道他怎么就这么爱这条沙滩裤。身体略微倾斜地靠着厨房门框,也不知道是单纯为了耍帅还是身体依旧没力气,需要不动声色地找个支撑。
“我要是就这么死了的话,你也会有麻烦的吧?”
“嗯……诶?”
“所以别指望我会谢你。对了,粥里别放糖,我喜欢放盐。”说着一边打呵欠一边转身离开厨房。
“……我已经放了糖。”
他不耐烦地说:“那就重煮一份,这都要我教?”
莫卿捏紧了手中的勺柄,以一种唾弃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别一脸这表情嘛。”他的声音懒洋洋的,“看着多让人没胃口啊。”
这家伙背后长了眼睛?!
林今桅盯着展览柜上正对着厨房的光滑平面镜,那上面清楚地照射出身后莫卿一脸诧异的样子。他觉得好笑,声音却沉下去:“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拿了多少好处就要做多少事,养条狗喂两根骨头也要帮着看门的。”
话说完,他望到莫卿抿着嘴转过头去的样子。
虽然这时候的沉默看起来像在屈服,然而她眼睛里的倔强,更像是在表达她的不满和反抗。这是她不会当面表现出来的样子,只要和她面对面,她一定是低眉顺眼,只有在她以为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骨子里的凛冽和坚决。
……说来说去,不就是在装嘛。
林今桅对此嗤之以鼻,抬脚就要回自己房间。
忽然一道细微响声,通亮的灯光闪了几闪,然后全灭了,四周在一眨眼间陷入了黑暗当中,只有屋外的大雨声还在继续。
停电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林家都是死静的。直到林今桅回头,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她一脸惊愕,站在原地茫然地张望。
好像……她有夜盲症?
一想起这点,他就想起那天晚上被她陷害的事,背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并且发痒。如果不是她的指证导致老爸狠狠虐了自己一把,也不至于伤上加伤,更不会因此而导致今天的发烧。
她根本就是罪魁祸首,完全不需要感谢和同情!
“喂,你怕黑啊?”
在自己说话时,他看到她紧张的脸色有所和缓,似乎现在有人声对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
“还,还好。”
她努力使用镇定的语气,但也许因为她自己在黑暗中看不见,所以没想到这不代表他看不见,脸上慌张的样子被他一览无遗。
“怕就怕,说出来也没什么丢脸的,女孩子怕黑怕鬼不是很正常么。”林今桅的语气也和缓了很多,“不过你要不怕的话也好,毕竟以前这附近有片坟地,闹鬼什么的……既然你不怕的话,那我就出去了,你好好儿看家。”
这语气听起来,将她当成了看门狗。
她此时无心计较这个:“但是——”
“还有事?”
“外,外面在下雨,你就别出门了吧……”
“少啰嗦,关你什么事!”他恢复了不耐烦的语气,直到她听到了他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林家偌大的房子里一片死了般的寂静。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这种恐惧到了骨子里的感觉,熟悉得令人发指。
很小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母亲哭得几度昏阙,被人抬去休息。夜里只留下了自己,跪在冷风不停的灵堂里守夜。
原本该有两个近身的亲戚陪着,毕竟那个时候的莫卿也不过只有五岁。
然而人一去茶就凉,莫家本就没什么钱财权势,况且莫母自己都昏了,只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谁会卖这个面子?几个人商量着就去下馆子了。
然而谁又能说小孩子当真什么都不懂?
也许本来是不懂的,在那一刻,她就懂了。
懂了什么叫害怕,什么叫世态炎凉,更懂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发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燃烧着的烛火被风吹得要灭不灭,一阵过堂风低低地呜咽着,黝黑巨大的棺材静静地躺在那里,里面装着死去的父亲。
莫卿浑身都是凉的,蜷缩在角落里,努力制止自己乱想,可是头脑里全是恐怖想象。要知道,平日里总有无聊的老人家,以讲灵异故事吓唬小孩子为乐。
小孩子的世界光怪陆离,一个想法有了苗头,立刻仿若燎原的火,呼的一下子全都烧起来。那些鬼和妖怪,好像正在她头上织一层密密麻麻的网,很快就要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撕咬她。
她浑身蜷成一团,拉紧了身上唯一用来取暖的小薄毯。忽然余光处闪了闪,黑下来。她猛吸一口凉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半晌之后才扭过去僵硬的脖子。
是灵台上的蜡烛灭了。
这是件严重的事,大人们嘱咐了今晚要时刻保证让蜡烛燃着,不然爸爸的魂都升不了天。如果升不了天,那么会去哪里?大概是地狱吧。地狱里有什么?有阎王,有小鬼,有牛头马面,有长舌头吊死鬼,有无头鬼……
莫卿浑身哆嗦,小小的身躯在毯子里缩得越紧,揪着毯子角的手指头泛白,脸色也青紫一片。半晌过后,她缓缓地、迟疑地起身,将毯子松开,朝灵台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她既不敢抬头去看灵台后的棺木,也不敢回头——然而,每走一步,她都会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如影随形的,一步一步地跟着自己,等待着最好的时机朝自己扑过来。
前有棺木,后有鬼怪。莫卿的身体僵硬冰冷得仿若机械人。
短短几步的距离,被她走得像隔了天涯海角。
好不容易走到了,她颤抖着去拿案桌上的打火机,连打几下才有火焰,颤巍巍地凑过去将蜡烛重新点燃了。她心里刚微微松口气,忽然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白影在余光范围内凌空窜了过去。
她被吓得一声尖叫,浑身的汗毛在全竖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上的打火机用力扔了出去。
数秒钟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猫叫,喵呜的声音顺着夜风,平日里十分可爱的声音在此时只能显得越发诡异可怖。
莫卿呆怔半晌,抱着头蹲下来,无声地哭到浑身颤抖。
此时和那时的感觉何其相似,加上林今桅刚才那几句话,让她内心中的恐惧都被勾了起来,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下这么大的雨,又停电又断路的,他又能去哪里?说来说去难道不就是为了和她两败俱伤?
不知道站了多久,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莫卿忙抬起头。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依旧努力地眯着眼睛看:“……林今桅?”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林今桅的嗓音怪怪的,有些飘忽。
管他有什么事,也不管和他多不对头,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点勇气。莫卿忙问:“什么事?”
“有你做替身的话……”他缓缓地说,“我是不是就能投胎了?”
莫卿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望向突然出现的光源,冷不防看到了被一束冷光照射下惨白的脸,五官流血地正直愣愣盯着她看。
“啊——!”莫卿尖叫起来,将手中的汤勺扔过去,直直的砸中了对方鼻梁。
“痛!”林今桅不继续扮鬼,摸着自己鼻子大叫,“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啊!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揍你!”
“啊啊啊啊啊——”
莫卿依旧在尖叫,其持续时间之长,调子之高,令林今桅叹为观止。
他不可思议地把手电筒对准她照,看到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尖叫,毫无安静的打算。
“喂停下来!是我——”成功吓到她的那一点得意此时全成了气急败坏,“我是林今桅,这是番茄酱!喂你——莫卿你给我闭嘴!吵死了!”
她继续捂着耳朵尖叫。
“……随便你!”林今桅烦躁起来,将手中的电筒朝她扔过去,然后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大力地甩上门,试图将她烦人的叫声隔离开来。
林今桅回自己房间,扯湿巾擦了脸上的番茄酱,揉成一团扔到废纸篓里去,趴到自己床上。又屏住气息半晌没听到动静,不由得越发气恼。虽然听她尖叫实在令人烦躁,但现在这无声无息的也令人闷气。
众所周知,一拳揍到棉花上的感觉着实不会太爽。
他特意出门时顺走餐桌上的番茄酱,还冒着雨跑去车库里翻找出手电筒,就为了吓死那个满口谎言的家伙——等等!真的吓死了?虽然害怕也不至于这样外强中干吧?
他坐起来,扭头盯着床头柜上的药箱犹豫数秒,又往后一倒,躺了回去。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半晌,窗外的雷雨声轰隆隆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会一直到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