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以莫卿那个混蛋的倔性子,能让她这样示弱,那肯定是出事了。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慌。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却似乎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什么都来不及想,也根本不愿意去想,只顾着能先看到她才好。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和冲动,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而无聊,然而无法控制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他牢牢记着安雯说的门牌号,在黑夜里滂沱的大雨中眯着眼睛,透过昏暗明灭的路灯和雨幕,艰难地一家一家找过去。
怪不得司机死活不肯进来,这里面已经开始拆迁,路被挖得稀巴烂,一脚踩下去几乎就有拔不出来的危险。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找着,终于看到一家房子前门牌号,扑过去连手带脚的擂门。
“莫卿!莫卿开门!你敢不开门就弄死你信不信!开门!”
门被打开了。
房里没有开灯,她站在门口,紧紧地抿着嘴唇,咬着牙齿哭得浑身颤抖,湿润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他从头到脚都在滴水,到此刻才缓过那口气来,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喂,车费改天还我,而且你下次要是再半夜在电话里跟女鬼似的吓人,我就——”
他的话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哽在了喉咙眼里,默默地吞回去。半晌之后才僵硬地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到底怎么了?”
房里的灯啪嗒一声亮了,林今桅下意识地侧身,把她挡到一边,警惕地看着屋里的人。
从里屋出来的三个人表情都很诧异,完全没料到林今桅会半夜赶过来——或者换句话说,除了夏续之外,莫母和夏父压根就不知道这个浑身滴水的家伙是谁。
夏续的目光在触及他俩那一瞬,迅速灰败下去。他不甘心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死死地盯着莫卿。
“谁啊?!”夏父没好气地问着,狠狠瞪向莫卿,“出去住了两年,都成什么样子了!男人都会往家里领了!”说着用力拽过莫母,“你看看你养的好女!还有更不要脸的么!”
“我说死老头你把嘴放干净点!”林今桅当下炸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跟这个猥琐的死老头有关系!
夏父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当下怒极:“滚出去!莫卿你要么赶紧滚回你自己房里,明天再跟你说,要么马上和这个混球滚出去一辈子别想回来!”
莫母忙朝莫卿使眼色:“卿卿!同学的话让他明天再来找你,大半夜的也该回去了。”
莫卿低着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在母亲的催促下犹疑地往屋里挪了一小步,却猛地被林今桅一拽。
“你有病啊!这样还过去?!”
屋里灯开了,林今桅才看清莫卿露在外面的伤。不说手臂,脸上也全是伤,青一块紫一块,被简单地涂了药,看起来更加狰狞。
她才回来多久啊,就这个鬼样子,想当年最不对盘的时候,她在林家也没和他打成这样子!
这么想着,林今桅越发来气,猛地望向还在催个不停的莫母。既然是她的亲妈,怎么就懦弱到这个地步!由着自己的女儿被人这么打,不拦就算了,现在还想把她叫回去继续挨打么!
他突然想到莫卿说过不止一次的话。
——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
懦弱的母亲、残暴的继父、无能的弟弟、穷窘的家境……所以她才会为了能够留在林家而耍尽法宝,无所不用其极的讨好所有人,用尽所有办法只是为了脱离这种生活。
曾经在争执不休时,她问他:“我这么做有错吗?”
当时他嘲讽地嗤笑,然而现在却知道错的是自己。那个时候他居然还在嘲笑她,说她有被迫害妄想症,事实却证明天真的是自己。
她说得没错,其实大家都别无选择,只是那些痛苦轻易不会被人窥探到。她是这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她。更何况,她尚且因此而上进,而他一味逃避那些过往,哪里强过她了?
也许令他像中了魔障一样跑过来的原因,并不在于她,而在于自己。因为在某个瞬间,他似乎看到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是一直试图逃避和忘却,然而却越发刻印在脑子里,最终再也不能忘掉分毫的丑恶记忆。
在那样的记忆里,林今桅比莫卿要更不堪,无助地蜷缩在阁楼阴暗的角落里,望着那些似乎流不完的鲜红血迹发呆,耳边不断地响起一声比一声尖锐的嚎哭嘶吼声,吓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想从那个地方逃走,然而却无处可去,浑身没有力气,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现在,自己将莫卿从类似的情境中救出来,那么,是不是当时光倒转,也会有人从天而降,告诉那个时候只会发抖恐惧的小林今桅:不要怕,还有人在你身边。
可是时光无法倒转,永远都没有人会带小林今桅离开那个恶魔的洞窟。
他想,自己不是在拯救莫卿,而是在救赎旧时光里的自己。
见林今桅长久沉默,夏父嗤一声,对儿子使个眼色。夏续抿着嘴,走过来拽她:“姐,回房去——”
“别碰她。”林今桅狠狠拍掉夏续的手。
“这是我家——”
“没用的家伙!”
夏续的眼睛突地眯起,以一种类似于莫卿的倔强眼神死死盯着林今桅——不,他的眼神更复杂,掺杂了更浓烈的恨意。既懦弱又仇恨,令林今桅觉得他十分悲哀。
于是轻蔑道:“我说错了么?既然保护不了那就滚开,别自己快死了还硬要拖着别人垫背。”随即一把扯住莫卿往外拖,“你跟我走。”
“莫卿你敢出这个门口试试看!”夏父扬声道。
林今桅讽笑:“你说她就不敢?”
莫卿想自己是真的不敢。
即便留在夏家,还会继续遭受这样的那样的折辱,然而彻底被扔出家门之后,又能去哪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后路,一旦行差踏错,就不会有任何的挽救余地。如果能够再大一点,如果能很快地长大,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她曾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是不是只要自己长大了,有本事了,即便累也没关系,可以自食其力,可以保存仅剩的自尊。
可是岁月呵,你怎么永远都流逝得这样缓慢?你快一块地走,让我早一点地解脱,好不好?
她低低地绝望地哭出声来,耳边却响起他的声音:“莫卿,你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透过朦胧的眼泪望见他。
他说:“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带你走。”
她想,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个瞬间。
在这个瞬间,只要有个人朝你伸出手,即便素不相识,甚至曾仇大苦深,你也会跟他离开。从此无论天涯海角,都不离不弃,意志坚定,矢志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这场雨的势头终于小了下来,天边也渐渐明亮,一会儿就可以坐第一班车离开这地方。莫卿再一次望了望车站牌上的首发车时间,转头环顾四周,生怕被夏父找到。
被林今桅扯着离开夏家时,夏父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和母亲哭天抢地的呼喊声全都被抛在了脑后——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像在做梦。她设想过无数次能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离开那个鬼地方,然而也只是想一想,当这一幕真实来到时,她心里觉得过分梦幻。
半夜没有任何车,附近也没有宾馆,迎着那么大的雨走回去根本是天方夜谭。于是走了两条街,缩在公交车站里躲雨。虽然衣服湿淋淋的粘在身上,也只能忍受。
“别怕了,我在这里。”
她转头望着林今桅,他斜斜地靠在挡风板上打着呵欠,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着必须慎重对待的话。那个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闹了大半夜,大家都回房休息之后,她偷偷地溜到客厅里,打了他的手机号码。
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出声。沉默听着他的声音,突然就忍不住地捂住嘴哭起来。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
从来都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也完全没有奢望过能有人拉扯自己一把,却在那个瞬间,心里甚至是荒唐地在想:如果开口请求他,会是什么结果?
会被他嘲笑?还是被沉默以待。
一切都是未知的,而她也根本无需揣测那么多,因为始终都没有开口的勇气。于是一直沉默地坐在黑暗里,直到听到被挂断的声音。这是最理所应当的结果,她也终于能够放肆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她无法形容,当自己蜷坐在黑暗里听着雨声发呆,忽然听到他叫骂声时的心情。真是有够令人怀念的声音,不过认真想想,倒也没太久。只是两人之间隔着一片海,看起来距离十分遥远。
“喂,你那一脸什么表情?”林今桅不满地挥了挥拳头,“揍你啊!”
她被他逗笑,扬起嘴角又扯动伤口,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怎么办?”
“回我家,然后洗澡吃饭睡觉。”他没好气地回答,摸了摸仍旧湿润的衣角,低声咒骂着,抬眼瞥她,“喂,还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