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卿撑起伞,朝马路边走去准备拦车,脚步却忽然顿住,转头仔细看去——似乎是林今桅,他是从医院方向出来的。
到底还是不放心自己父亲,所以一直躲在医院里观望情况。只是最终也拉不下脸面,所以确定父亲没事之后就离开么?
她迟疑地望着林今桅的身影。他走得脚步匆匆,并没有打伞,雨水全部淋到了身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莫卿身边按喇叭,她忙歉意地摇头,转身朝林今桅的方向快步跟了过去。
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真应了他那句难听的话:拿多少钱做多少事。
毕竟她确实受到林家照顾又不假,何况上次始终是她听了安雯的话,在林父面前陷害了他,害得他被林父打了一顿,伤口再次裂开,这才发炎导致了高烧。说不上是她救了他,反而一切都是她害的。
她到底是内疚的。
雨越下越大,林今桅在打着伞的人群中逆行,引来众人纷纷侧目。并不是途中没有卖伞的,可他与其说是没有伞所以淋雨,倒不如说是在故意找虐。
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向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他突然张开双手,像一只鸟要起飞似的奔跑起来。
她怔了怔,赶紧加快脚步跟过去。雨下得大,她一不小心撞上迎面而来的人,一个踉跄站稳了赶紧道歉。
“你没长眼啊!”那人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一把扯过她手腕,“这就想跑?”
莫卿回过神来,打量一下抓住自己的男生,他穿着黑色工字背心,一头爆炸烫的中长发,鼻子嘴巴等各处都打了洞,戴着反光的劣质水钻,一看就是在外面混的。因此虽然这次相撞事件他也要负很大责任,但她还是很识相地选择了低声下气地道歉。
“对不起我没注意……”
“你一句没注意到就没关系么?”见莫卿样子软弱,这人越发来劲,“老子要去约会,你劈头盖脸的连人带伞撞过来,现在衣服全湿了,你说怎么办?”
能怎么办?晾干不就行了!
然而莫卿没办法跟这种人说道理,何况对方摆明了要死皮赖脸敲一笔。她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又是因为多管闲事才——
“松手。”
听到声音,混混的脸色明显一僵,手松了松。莫卿顾不上他,又惊又喜地回头,第一次这么诚心诚意地对于看到林今桅而高兴,却又有所质疑:“你不是……”跟疯子似的往前跑了么。
林今桅从头到脚都湿漉漉地滴着水,原本的刺儿头被雨水打湿而垂下来,在雨中朦胧的路灯光下令她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
然而事实证明,这确实只是错觉而已——下一秒他便恢复了欠揍的表情和语气,鄙视地瞥她一眼:“这世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跟你一样声音难听的家伙了吧?”
“……”
莫卿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毒舌和别扭的家伙!倒不是听了这话有多生气,反而觉得好笑。他到底要怎样?每次发生了事情都要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人,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那天晚上他宁愿被认为是单方面殴打她,也绝对不肯解释;宁愿被张姨误会成发少爷脾气砸碗,也不愿意解释是因为自己发烧;宁愿被人视作忤逆子,也不肯回去跟父亲低个头;现在明明是他过来帮了她一把,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屑和欠揍的样子。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倔、这么笨的人?
莫卿冷不防被那混混一把扯到身边。她始料不及,手中的伞没拿稳,泼盆的大雨把她的手臂打湿了。
“林今桅,老子跟你八字过不去是怎样?怎么每次你都要跳出来坏老子事?上次你说那老太婆是你七姑所以你要帮,这次你又打算说这家伙是你什么人?”
林今桅面无表情,目光缓缓从混混的手移到他的脸上,猛地抬起手就一拳揍了过去。
那人没料到林今桅突然动手,被打得往后退了两步,尚未反应过来已经又被揍了一拳:“你他妈动手怎么连个通知都不给?!这人你又认识啊?!”
“哦,”林今桅伸手把傻站在原地的莫卿扯过来,“这个人真是我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这里是一片即将拆迁的旧小区,难得还能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型超市,只不过收银员早趴柜台上睡得流口水,听到声音眯眼看了看,又趴回柜台上沉沉睡去,偶尔还说梦话。
林今桅和莫卿坐在休息区塑料椅上,望着外面的雨。雨伞被放在椅旁,水滴汇成了小溪,缓缓地流入了地板之间的缝隙里。
长久沉默之后,林今桅开口:“这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没料到他会说这个,莫卿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没什么钱,所以住这里。”他去柜台拆了根烟叼着,又找出打火机点燃。想了想,他朝她努努下巴:“茶类还是碳酸?”
她迟缓两秒才理解他指的是饮料:“矿泉水就行了……等等,这样不好吧?”
他居然直接拿了东西就用,根本当趴在那里睡死的收银员是浮云。
“没关系,是熟人。”他理所当然地说着,把矿泉水扔给她。
莫卿不肯定他话的真假,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走时把钱放柜台上好了……
“对了,你跟过来干嘛?”他坐回她身边,懒洋洋地斜倚着墙壁,“你该不会幼稚到想劝我回去跟老头认错吧?”
“那是你们的事。”莫卿抿抿嘴,“不过说起来,林叔叔也没那么老吧……”
整天被他老头老头地叫,不知道还以为林父有多老了,明明看起来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还挺帅的。
他原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大道理来装模作样教训人,又或者故作清高之类,没想到居然说了这么句话,不由得怔了怔,随即别过头去嗤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么好笑,他居然越笑越起劲,肩膀却抖得越发厉害,还被烟给呛到,最终只能抱着肚子剧烈咳嗽。
她翻了个白眼,起身从超市架子上拿了一条毛巾,扔到他怀里:“虽然是夏天,这里开了空调,何况你前不久才生了病。好歹擦擦头发。”
他终于停了笑,把烟掐灭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低头望着毛巾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她准备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拿起毛巾朝她递过来:“你帮我擦。”
“……诶?”
“少废话,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句话你没学?”
“没学过的人是你吧?你怎么好意思自己说出来?”莫卿反驳着他,却还是拿起了毛巾,耐心地给他擦起头发。
他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外面的雨声渐渐地小了下来,店内也只有空调轻微的声响。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格外容易昏昏欲睡。莫卿转过头去,偷偷打了个呵欠。
“你就这么想讨好我?”
她慢条斯理地继续擦着他的湿发:“随便你怎么说。”
“难道不是事实?你从走进我家门开始,就一直在想着怎么讨好我爸和我,连张姨都不放过。”他习惯性地撇着嘴角,“就说现在吧,你是不是以为就跟小说里或电视里那样,现在的我来者不拒,所以一定会被你的死缠烂打给感动?”
——这货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莫卿低声笑出来:“你说对了一部分。”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坦然承认,微微侧过头,挑眉望着她。
“头发还没擦干,转回去。”她把他的头扭回去,继续擦着,“我确实想跟你打好关系,再怎么说,像现在这样每次见面都针锋相对的也实在没意思。”
他不屑地笑了声。
“不过与其说是针对林家所有人而来,倒不如说这是我的本能。”她接下来的话着实让他愣了一愣,“我已经习惯了努力去和周围所有人处好关系,认为这样就不会再被人欺负或者嘲笑捉弄了。”
她把湿润的毛巾往他怀里一扔,又走到超市货架前拿了包棉签、一瓶碘酒和几张创口贴——边腹诽着这个小超市倒是货品齐全什么都卖,走回来不由分说地扯过他的手臂涂药消毒。无论如何,适才确实多亏了有他才没被人勒索,而因那场打架而来的擦伤自然要由她处理。
用棉签沾了碘酒往他手臂上的伤口涂着,她望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却依旧强撑着装作毫不在乎,不由觉得好笑。如果一定要说有天壤之别的二人有相似,那应该就是“死撑着”这一点吧。
“你有些话说得没错,我确实很虚伪。大概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的心情,因为我们经历过的事情截然不同。我也想像你这样,愿意摔东西就摔东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能这么做么?我不能。”
他低着头用另一只手玩打火机:“大概吧。但你确实不该随随便便的就擅自闯入根本不该你来的地——”
“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余地。”她截断他的话,“林今桅,我说了,我和你不同。大家都在一个迷宫里,都想要找到出口,可是我并没有分到地图,所以只能一通乱走,无论会走错到哪里,那都是我没办法选择的。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么?不是性格,而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