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解氏已尽数伏诛。”披甲的将军大步上前,拱手为礼,一双手上还滴落着粘稠的鲜血。
“再搜寻一轮,不可放过了一个。”被称为相国的男子面目狰狞,在夜色中泛着青色,嘴角挂着一丝狞笑,“诸位可莫要忘了,屠岸贾是怎么死的。”
屠岸贾是怎么死的?屠岸贾当初率众将攻击下宫赵氏,单单漏了一个小子赵武,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手下的将领面面相觑,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斩草不留根,哪怕一颗小小的种子都不成。
一人急匆匆地驰马进来,“相国,相国,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男子转过身,满脸嫌弃,“大惊小怪,我今日率众将攻打昭馀解氏,可是得了王上准许的。”
“不是,不是。”来人急忙下马,单膝跪下,拱了拱手,“相国,是秦国出兵了!十万人往井陉,十万人直奔国都邯郸!”
一共二十万人!举倾国之力。
“秦军又出兵了?”相国皱了一下眉,赵国连年灾害,人心慌乱,这时候秦国举二十万大军压境,明摆着是要一口将赵国吞了。
随相国而来的几名将领有些讪讪。
国难当头,他们虽披坚执锐,却在忙着内斗,而非上阵杀敌。
真是说不过去。
“哼。”相国迈过一步,一脚挑开落在身旁的断剑,漫不经心地询问,“王上遣了谁去迎敌?”
“李将军。”说话的人似乎还怕人不知道,特特地补充上一句,“就是那年宜安之战重创了秦军的那个武安君李牧。”
“哦……是他啊。”相国恍然,一个后起之秀,听闻军中私底下称他为“小廉颇”?
想起这个名字,男子的眉心跳了跳。
他可不会忘了,当初向王上进谗害得廉颇不得归赵领兵的人,便是他这堂堂相国,郭开。
自那以后,他总胆战心惊,生怕有一日廉颇真回来了。
又一骑飞奔而至,滚鞍下马,“相国!相国!国危矣!王上请相国入宫!”
方才来的是郭开的家臣,如今这个却是从宫中来的使臣。
从邯郸到昭馀不啻千里[1],使臣到时,李牧那边,大概已经和秦军开战了吧?
也不知情势究竟如何,若这一次赵国步了韩国的后尘,他郭开又当何去何从?
如此看来,再查一遍解氏是不是死尽,可比不得回去国中早谋退路要紧。
“回去。”郭开抬起手,招呼众将,“诸位,归国!”
“喏!”夜幕中,众将齐齐应声。
马蹄、兵甲、还有溅着血的声音,渐渐远去。
夜色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埋藏起来。
再没有一个活人……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当晚霞收去最后一点光芒的时候,余晖落在一个极幼小的身体上,她的小指轻轻动了动,弱到了没有,但究竟还是有的。
然后,一袭染血的素衣从初降的夜色里溜出,不知消失在何处。
…………
所谓生,物化之始,碌碌苦也;死,物化之归,将还道于天。
…………
死里逃生的这颗小小的“草籽”立在夜幕下冷笑,一身溅满了血的天青色重锦衣,仿佛一片漂浮的鬼影。
稚嫩的手中微微黏腻的,是胸口还未尽数干涸的血。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分明是死了,死在了药王谷千山望春花中的小屋内,她分明不会是一个只有四岁的幼女,她分明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年代里,不该还活着,不该在这里,不该看到这令人惊骇、不解、恐惧的灭族的狼藉一幕。
但她没有恐惧,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是不会怕的。
将还道于天……
现在怎么办?
这“道”她还过了,天却没有收。
那么……
稚嫩的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纯净的眸子也如蒙上了雾气一般变幻莫测。
赵国,昭馀解氏嫡女季姬少珉,年四岁,死于赵相国郭开攻灭解氏一族之时。
而她,这个来自两千余年后,刚死过一回的魂灵,还得勇敢地在黑暗中走下去,直到云开月朗的那一天。
…………
你有没有无论如何都要做成的事情?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再一次付出性命的代价,也要做到?
是的,她有这么一件事,一定要做到。
做一个孤独的逐梦者吧……
这世上,谁又不是孑然一身呢?孤独并不可惧,因为这是一种常态。
她上辈子倾尽半生学了一身技艺,为的大概就是今日还魂于此,趁风梳理飞羽,再度翱翔吧?
这世上再没有解氏少珉,取而代之的,是解氏忧。
再逐一场梦吧,哪怕粉身碎骨,跌落尘埃,亦无惧无悔。
生不改其行,死不改其志。
——————————
[1]昭馀即现在的祁县,到邯郸市,直线距离420千米(800多里,百度地图量的),实际路程肯定超过千里。
第一章 车队
更新时间2015-9-9 22:44:42 字数:2045
春日午后的光景,广袤浩淼的洞庭湖畔,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岸边及膝的青草中若隐若现。
隐隐能看出是个女孩,细软的头发拖在腰间,在末梢处窝个小髻,身上裹着缟白的麻衣,齐衰的款式,看起来好生凄凉。
女孩似乎在水畔寻觅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坐下来,微微仰起瘦削的下巴,望着天边聚散的浮云,任由江风将她头上白色的发带吹散,如同灵蛇一般凌空舞动。
“想不到这时候的洞庭和湘江是这个样子呢……”
女孩的声音并不像她的外貌那般稚嫩,反而带些微哑,但听来很空灵,隐隐有些看破世事的味道在里面。
“啊,对了,这会儿该称作湘水,这么多年了,总是改不过来呢。”
“公元前二百二十九年,秦王政十八年,楚幽王九年……”女孩坐在湖畔水草丰茂处,两腿屈起,小小的手肘搁在膝上,巴掌大的脸蛋则支在小手中,歪着头低语,“韩国去年已灭,这一年,便该是赵了……之后么,有荆轲刺秦,秦破燕,破魏,破楚,破齐……呵,终于要开始了。”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除了湖畔几只支着长腿捕鱼的野鹤,再没有什么东西听到了。
草丛外的道路上,隐隐起了烟尘。
女孩停了口中足以令人惊悚的自语,眸子转向道路的尽头。
一队车马缓缓印入她的眼中,石子铺就的小路上烟尘滚滚,透出两匹高大漂亮的白马和一干行色匆匆的仆从。
马在这会儿可是个稀罕的交通工具,至于将骈马车用作出行,那就更少见了,虽然离她的上辈子已过去了五年,但她还是清楚记得,连孙叔敖这样位至令尹者,平日出行都只用牛车——马在这个战乱频发的年代里,更多的被用作战车的座驾。
再看看那车,车轴、车轮均是乌木所成,浮着一层鲜亮明艳的漆色,饰以金光灿灿的黄铜铆钉和温润的玉片,车幔亦是暗地榴红色的精致绸缎,不时随着春风一荡,泛起一痕润泽的绸光。
看来也只有这楚地奢华惯了的贵族,才会连出行都这般考究。
本该匆匆过去的车队忽然停了下来。
车队里似乎起了一阵骚乱,贴近车马的两个黑衣护卫忽然拔出青铜剑,低低没入草丛,不知砍向了什么东西。
女孩偏了偏头,嗅一嗅自己手臂上浓郁的硫磺和草药气味,勾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
这般厚重的荒草,若不带着避虫避蛇之物,可不利于行走,这些人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省得,一把年纪实在白活。
“冢子,驭手为蕲蛇所伤,蛇已击杀。”近旁的护卫向车中人报告情况。
短短一言,女孩就从中得到了许多信息。
《左传》记载:“大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
看来这车中之人不仅是楚地贵族,还是一位将要执掌一族的嫡长子,难怪出行如此高调。
至于那侍卫口中的“蕲蛇”,其实便是剧毒的五步蛇,被咬后轻者肌肤溃烂,重者丧命。
不过女孩认为旁人的死活同她并不相关,她只是好奇,车旁区区一个侍卫,说话尚且如此文绉绉的,这样的贵族看来未必是楚地新兴的贵族——毕竟来到这里的四年间,她已经亲自见过,不仅平民黎庶,不少颇有身份的士族,依然喜欢将白话作为平日交谈的语言。
榴红的车幔猛地一挑,一个身着栀子色云纹绣深衣的少年匆匆下车——虽然他举止雅致,但从他微显凌乱的步履中,还是能够看出他持重背后的焦急。
女孩颇有兴致地隐在草丛中,悠然作壁上观。
那少年的袍服果然是狭长的楚服样式,腰间佩戴不少种类纷繁的玉饰,其中以一枚温润明亮的琥珀色玉玦最为醒目。
玉玦形如环而有缺口,寓意佩戴者凡事决断,故有“君子能决断,则佩玦”的说法,在《鸿门宴》一文中,就曾有范增三举玉玦提示项王决断的情节。
但女孩还是不解地摇了摇头,她分明记得玉玦作为佩玉是楚汉之时的事情了,对于春秋战国时期,更多的是作为随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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