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斯撕开信封,抽出厚厚的一沓信纸,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这是一封忏悔信。
当年的事情,岳一然也大概听岳则安谈过一些。那时候汉娜在奔驰公司做客服,每天下班都很晚,有一天在公司门口等米卡来接的时候,便遇上了刚从酒吧出来喝的醉醺醺的小混混,对她欲行不轨。这时米卡及时赶到,看到爱妻的衣服都被人扒开了,自然气愤得目眦欲裂,拿起手边的棒球棒就是一个猛敲,凶手当场头部出血、倒地不起。送到医院后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伤到了神经,从此手脚都不太灵便。
恶人得到了报应,这本来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可是凶手那边突然指控米卡故意伤害,并且雇佣了庞大的律师团,最终让法官相信他并无恶意,是米卡和汉娜勾结陷害于他,否认了米卡棒击他头部是出于阻止他犯罪的目的。米卡被判□□后于狱中自杀,汉娜在多年以后终于也追随他而去。
这封信是凶手的父亲写的。
“柯卡斯是我和他母亲年过四十的独子,虽然有意让他得到教训,可老妻苦苦哀求,他那时也生活难以自理,我心中不忍让这样的他在狱中受尽折磨,这才昧着良心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所以就让别人的儿子受尽折磨吗?看到这里,岳一然冷笑一声。
乔纳斯右手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怒火从两肋间喷涌而出。
“可我没有想到,卡恩先生竟会自杀!得知以后,心中惭愧后悔不已,有意在经济上弥补一番,不想您不愿见我,也不愿接受我的帮助。这么多年,我一直难以忘记此事,在离开人世之前,还是想像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请您体谅一个父亲的心。”
钱能买得到人命吗?乔纳斯抬起头:“他以为写下这样一封信就能无愧无悔的上天堂了吗?任他有再多的理由,他都害了人命,还是为了一个人渣!”
后面的字越来越潦草,笔迹也越来越淡。乔纳斯问道:“他是不是死了?”这样的人总不会因为笔没水了才写不出字来的吧?
岳一然点点头:“这信是执行遗嘱的律师送来的。”
乔纳斯三两下把信撕了,冷静得让人心惊:“他永远不会得到我的原谅,正如我母亲也永远不能原谅他一样。”
“他们不会再见面的,”岳一然摸摸他的脑袋,“这样的人上不了天堂。”那凶手之于米卡,好似砂砾于珍珠,而这个蚌却因为这砂砾是自己肚子里的,就碾碎了别人家的珍珠,还要把这一切赖给自己的慈父之心,爱妻之心,来显示自己有多么仁慈宽厚似的。说一句对不起就能表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吗?不,他的灵魂里已经刻上了罔顾人命的自私烙印。
“那个凶手呢?”乔纳斯问。
“他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岳一然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感染了艾滋病,在恐惧与痛苦中死去。”
听了这话,乔纳斯也不觉开心,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指甲却深深地嵌入掌心,留下好几道血印。汉娜临终前不希望他再纠结此事,他应该挺她的。这件事已经毁了两个人的人生,他不能再做第三个。
乔纳斯这么告诉自己,心脏的某处持续地传来绵长的痛感,心底却又有些释然。爱也好,恨也好,随着上辈人的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结束了。
第27章 名扬天下
岳一然倒是有些后悔今天提起这桩旧事,毁了乔纳斯的好心情。她手足无措地站立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却见乔纳斯忽然笑了:“你不要担心我。你不是说过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莱娜的年纪明明比他小,却总像大姐姐一样为他操心,让他觉得既温暖又无奈。
他的眼眶还有些发红,神色却很平静,他们两人这时靠得很近,隐隐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带来了浅淡却长久的慰藉。伤心的时候,也许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洗刷着整个城市的灰尘。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带着青草芬芳的氧气便涤荡了整个身心。
外面传来哗啦啦的雨声,岳一然和乔纳斯手拉着手仰躺在床上,两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小声地说着话。
这一夜注定无眠。
“等你有空的时候,陪我回一趟家。”岳一然忽然说。
“咱们过两天不是就要回去了吗?”乔纳斯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等到有空的时候?”
“不是斯图加特,万里之外才是我的家。”岳一然侧过身笑了,“我可不是德国人。我是莱娜,可我更是岳一然。”
“缺一人?”乔纳斯跟着重复了一遍,她这么有诗意的名字立刻荒腔走板了。
岳一然捂着嘴笑了:“缺什么人?我们那儿可不缺人,最多的就是人。”
乔纳斯听不懂,像个好奇宝宝似的问:“你在说什么?你再教我一遍!我一定能学会的!”他不喜欢莱娜说他听不懂的话,他想了解全部的她。
“岳、一、然!”她一字一顿地说。
“人人!”乔纳斯忽然想起,岳则安一直都是这么叫莱娜的。
“你倒是怪会省事的,”岳一然笑道,“不过还是不对,是然然!”
“然!然!”乔纳斯在唇边过了好几遍,终于准确地念出来了,看到岳一然点头,他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以后会好好学中文的,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能用中文和你对话了。”
岳一然点点他的额头,调侃道:“你这个小笨蛋学的好吗?在学校学了那么多年法语,结果连个路牌都看不懂。”
“那不一样,”乔纳斯自然地说,“我对法国没有爱,可我对c国有爱。”因为那是生养了莱娜的国度,是莱娜心心念念的故乡。虽未去过,可心向往之。
岳一然嘻嘻一笑:“以后我带你去玩儿,你一定会喜欢的。到时候我不说话,问路什么的全都你来。”
乔纳斯自信地极了:“我一定行的。”倒时候他用她的语言跟她求婚,她一定很感动,一下子就答应了吧!想象着岳一然热泪盈眶伸出无名指让他戴戒指的样子,乔纳斯满意地笑了。
而岳一然看着信心十足的乔纳斯,也捂着嘴偷偷笑了。c国这么大,一地一个方言,到时候专让他找老年人问路,一个比划一个猜,鸡同鸭讲得一定很好玩。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坏呢?人家一片赤子之心,自己却老想着捉弄他。
“同床异梦”的两个人都沉浸在脑补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乔纳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尽管昨晚睡得晚,生物钟还是让他准时醒来。他昨晚忘记请假了,今天准备回去看看。
这里离训练中心大约有十公里,他看不懂公交站牌,路边也打不到车,干脆就跑回去当晨练了。整个训练中心空荡荡的,队员们一个都不在,连贝尔教练昨晚都去酒吧喝酒了,只有助理教练保罗一个人在整理材料。看到乔纳斯,他似乎很惊讶:“你怎么回来了?昨晚住的宿舍?没出去玩玩?”
原来住宿舍的才是异类!试图伪装一下没有夜不归宿的乔纳斯,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早知道就搂着莱娜多睡会儿了!这种机会可不常有!他懊恼地摸摸后脑勺,悔得肠子都青了。
保罗也有些尴尬,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贝尔教练没回来,他总不能直接把乔纳斯撵出去high吧,虽然他的确很想这么做。
于是他想了想,递过一叠报纸,道:“你看会儿报纸吧?我打电话问问贝尔教练今天有什么安排。”
乔纳斯接过来,报纸上有关他们的报道都被保罗细心地整理出来,一眼望去,大多是溢美之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欧青赛u21德国夺冠,欧足联观察员:卡恩是本届比赛的最佳球员。”
——《队报》
“德国3:1西班牙,ac米兰有意引进u21最佳球员卡恩。”
——《米兰体育报》
“上帝站在了德国身后,欧青赛u21西班牙惜败德国。”
——《马卡报》
“欧青赛u21德国夺冠贝肯鲍尔:卡恩会超过我的,他将是下一任球王。”
——《图片报》
“贝肯鲍尔曾经带给德国人一个美梦,现在卡恩又带给我们另一个梦。”
——《踢球者》
乔纳斯看得有些脸红,刚准备把报纸放下,保罗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地从那叠报纸中抽出了一张。
这反而引起了乔纳斯的注意,他凑过去一瞄,最上端用黑体加粗的标题写着“我们也曾是mvp”,下面介绍了十来个曾经在u19,u21的比赛中夺得最佳球员、最佳射手的少年天才,后来这些人或籍籍无名,或表现平平,有的甚至干脆退出了足坛,让人不胜唏嘘。
保罗也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儿,他挠挠头安慰道:“这是《阿斯报》上剪下来的。西班牙战败,他们肯定不服气,说些酸话也正常,你别放在心上,总有一天你会用最好的表现来打这些人的脸的。”
“那时候他们又会有其他攻击点了,”乔纳斯不以为意地说,“我又不是为了和他们较劲才踢球的。只要我还出现在公众面前,这种事儿就避免不了。”这方面他一向看得很开,鲜花和赞美他不当一回事儿,诽谤和污蔑更不能扰乱他的心弦。从小到大,他听过的恶言恶语绝对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