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见她手法不错,见了公孙瓒的惨状也不慌张,有几分上过战场的定力。便又向田楷交代了几句公孙瓒的伤情,田楷关照了他们不可随意透露公孙瓒的伤情之后,便都出去继续医治其他伤员。
“请问将军,何处有烈酒?”王妩不敢抬头,装作替公孙瓒盖上薄毯,侧了身子,背对田楷。
正自发愣的田楷猛然惊醒,想起军医的话,沉声道:“你照顾着,我去拿酒。”
田楷前脚离开中军帐,王妩立刻将藏在长袍里的酒囊取了出来,撕了一条堆满军案的白布,沾上酒,沿着公孙瓒的耳后,手臂,掌心轻轻擦拭。
虽说她来自现代社会,全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但公孙瓒对她而言,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纵使是伤员,照顾一下无妨,但擦拭身体……还是超过了她能接受的范围。
尤其是她还依稀记得酒精降温法的几个位置,除开这三处以外,就都是下半身了……她可没有看裸男的癖好。
只希望这酒精加冷水能快点生效,至少田楷回来前,公孙瓒能醒过来,要不然,田楷若是拿着酒要她擦身,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田楷忧心公孙瓒的伤情,来去匆匆,没一会儿就提了一壶酒走进帐来,却正好看到侧坐在矮榻上的王妩将将放下手里沾着酒的白布,又侧身从水盆中另绞了块布起来,搭在公孙瓒的额头上。从酒囊里弥散出来的酒香远比王妩身上带的浓烈许多,血腥气中仍是隐隐可辨。
他面色一变,厉声喝问:“你哪儿来的酒?”
王妩被他突然的大喝吓得背脊微微一僵,但随即垂下双手,镇定地抬眼反问:“不是将军请张翼德张将军送来的么?”
这个回答虽然大出田楷的意料,但张飞好酒,公孙瓒夜袭前聚将小饮时却是一连抢了好几个酒囊去。田楷却不疑有他,只是眉一拧,想到公孙瓒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乱了军心,所以他回营后虽然急惶,却一直记得关照身边的人不得声张,却不知张飞又是如何知晓的,还送来了酒。
他正想问张飞现在何处,就在这时,公孙瓒还能动的右手突然动了一下,按在王妩的手背上。
“主公!”公孙瓒醒了,田楷比王妩激动得多,一下子就把刚才的疑问抛到了脑后,正想扑到榻前,又止住步子,赶紧返身出去寻军医。
公孙瓒缓缓睁开眼,从迷蒙中渐渐聚焦的眸子里仍残留着痛楚之意,王妩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他下颚的肌肉因为咬牙而紧紧绷起,但眼神却是慢慢清明起来,盯着王妩来不及避开的脸,皱起了眉。
对着公孙瓒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王妩有些心虚,也不知道公孙瓒醒了多久,有没有听到自己信口将这酒囊栽赃到张飞身上。她只知道现在再转身避开已是来不及了,干脆也咬了咬牙,缓缓呼吸一下,小声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父亲。”
“阿妩……”不知是不是伤势过重,心神涣散的关系,公孙瓒好像没怎么诧异她会出现在这里,嘴角牵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喃喃念了她一声,便又阖上眼,眉头紧皱。
“将军醒了。”五名军医再次跟着田楷进帐。
王妩刚要让开榻边的位置,只听帐外一人高声急叫:“主公,陈匡有要事,急需主公定夺。”
公孙瓒脸色一变,原本拧起的眉头带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压在王妩手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收紧。
公孙瓒重伤之下,力气倒不是很大,只是王妩的手因为刚浸了冷水正凉得手指发僵,而公孙瓒的手却因为高烧而火烫,两相一触,冷热温差之下,王妩只觉得指尖仿若有无数细针不轻不重地疾刺,不由不适地弓了下手背。
公孙瓒却恍若不觉,嘶着嗓子让人进来。
陈匡掀起门帘,却在见到王妩时怔了一怔,一句到了口边的话也凝在舌尖,愣是没有说出来。
他的目光,不知怎的,令王妩隐隐觉得他这是看出了自己的身份,至少也是看出了自己是个女子。
☆、第十七章
王妩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立刻起身在他开口揭穿自己前主动避出去。却没想到那陈匡倒是先转开了目光,不再看她,转而向公孙瓒行礼:“主公,袁绍此战得利,极有可能趁胜而来,在天色还未大亮之际袭我营寨,主公应将计设下伏兵,叫袁绍偷袭之军有来无回。”
“叫我夜袭的也是你,到头来却累得我如此,如今你又说袁绍要来袭营,叫我如何相信?”公孙瓒眯着眼睛,阴沉着脸,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迸出来。
他此时大恨自己贸然听取陈匡的建议,要不是身子稍稍一动,左肩就痛得仿佛被人生生从身上扯下来一般,他直想掀起整个军案,摔到陈匡头上去。
“主公!”陈匡一撩衣摆,跪于榻前,“我军袭信都之意,被袁绍所查,这才中了埋伏,此确是匡未料之祸。但如今,主公有伤在身,我军士气必然有损,若主公是为袁绍,可会放过如此之良机?”
公孙瓒惨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目光阴鸷地盯着陈匡。他虽重伤在身,但常年来四处征战,纵横沙场,令北方外族提之色变,避走不及的白马将军,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悍勇戾煞之气,如一柄久饮鲜血的宝剑,一旦出鞘,锐气逼人,血光乍现。
公孙瓒如此毫不收敛的一身煞气之下,帐中人人额头冒出了汗,就连王妩,也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而陈匡一介书生,脸色惨白,却硬是挺直了瘦削的背脊,一双眼不闪不避,泰然决绝。
良久,公孙瓒周身的气势散去,似疲累之极地半阖了眼,之前微微扬起的头也往后靠到榻上,喘了两口,扬声下令:“田楷,你和严纲分领左右两军,传令下去,若无号令,任何人不许离开军营一步,违令者斩。”
田楷垂头应诺,转身正要出去传令,公孙瓒在他背后又说了一句:“将赵云叫来。”
王妩眉峰轻轻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正好要替公孙瓒取下歪到一边的额上白布,抽出手将白布又在冷水中浸了一下,拧干了再放到他额头上。
王妩进了中军帐,赵云不敢走远,一直在帐前徘徊,田楷一出帐就看到他虽有些奇怪,但现在毕竟军情为重,将他引入帐中。
没了罩在外面的披肩,赵云一身的血衣尽数落在人眼里,白衣如绯。
“白日大捷,子龙当居首功,年轻人胆识可嘉。”公孙瓒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嘉许之言听来有些飘忽。
他的精力被肩膀上的伤处折腾得有些支撑不住,要不是他一贯身体底子好,这一箭足以直接要了他的命,能这么快清醒着布置应对,实在已是不易了:“我中军之中,除了三千白马义从外,另有骑兵五千,今夜尽数交给你,你敢不敢领军?”
“主公!”赵云猛然一惊,下意识向王妩投去询问的目光。
公孙瓒如此安排,确实也大出王妩的意料,余光扫过公孙瓒,又看了仍跪于前,眉色不动,半点都不露惊讶之色的陈匡一眼,拧眉凝目,几不可见地向赵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毫不知情。
公孙瓒向王妩挥了挥手,又向军案遥遥一指,示意王妩在军案上取了遣兵的印符交给赵云。
青铜的印符入手很有些分量,王妩没看清那上面刻个了什么花样,只觉得冰凉坚硬的棱角在掌心里划过,竟有种说不出的肃然。如此一件小小的事物,就能调动八千人马,在王妩这个曾被国营体制中无数反复审批流程折磨得头发都掉了许多的现代人看来,很是神奇。
赵云以前最多也就带过几十一百人,面对整整八千精锐骑兵的指挥权,再沉稳冷静,也到底是个才过冠龄的年轻人,心中惊涛骇浪,全身的血脉都在一瞬间贲张激涌,竟是脑中一片空白,全无半点欣喜之情。
接过印符的手略带僵硬,王妩甚至察觉到了他指尖的微颤。
“八千人,以你为主,子兴为辅,营中布置,皆由你二人决断,但唯一点,”公孙瓒又喘了口气,刚毅悍勇的神情又复浮现于脸上,“你二人一旦所决有异,速来报我。”
赵云和陈匡一齐应声,王妩却暗地里叹了口气。
纵有胜后轻率,贪功冒进的时候,公孙瓒终不愧为一方诸侯。重伤之下,还能将一手两方牵制的制衡之术用得老辣之极。
一方面令亲信严纲,田楷保存左右两军的实力,另一方面,却用失误过一次的陈匡和初露头角的赵云为将。陈匡急于一雪前耻,赵云则无根无基,无牵无绊,无所畏忌,这两人的搭档,无异于彼此压制,彼此争功。
将这一切都安排好,公孙瓒手上微微用力,推开王妩,示意赵云和陈匡径自点兵,让军医上前诊脉,方才还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中军帐,顿时又安静下来。
就在王妩在一片寂静中倚着军案,开始小鸡啄米式地瞌睡时,帐外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号角声,紧接着,喊杀之声,马嘶及金刃相击之声,犹如石破天惊。
王妩猛然一惊,骤然抬头睁眼,却见公孙瓒不知何时,已将中衣半穿半披地束在了上身。一双眼睛如见了猎物的虎狼,狠色深刻,令本就棱角锐利的眉峰唇角,杀意横生:“这回倒被子兴言中,扶我出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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