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印子,王妩又想起自己那一声惹祸的惊叫来。将洒落在地上的那几棵害她大丢面子的草药捡起来,拿油灯照了细看,思绪却不由飞回了那疾电般的惊鸿一击后,赵云背后绽放出来的血花……
也不知他伤得如何?
看方才拦住她时的反应身手,应该是还好……不过,这种常年征战的人大概都自诩是流血不流泪的铁汉,就是公孙瓒那样,明明伤成了那样,却还是要逞强……
正胡思乱想间,赵云却是已经回来了,手里的一包药变成了一盆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药汁,暗色的铜盆上搭了一块白布。
王妩眉梢一挑,很高兴地将手中的草药拢到一边,拍了拍手。
她还以为赵云会借着熬药,偷偷寻了别人为他清洗伤口。
“快脱衣服!”王妩没多想,直接撸起袖子,将那油灯塞到赵云手中:“替我照着。”
赵云犹豫了一瞬,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王妩一脸兴致勃勃的殷勤,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将盆放到榻上,背对王妩,解开腰间短衣的系带。
温热的药汁从浸湿的白布上透到满是血渍的白袍里,伤口处将皮肉和衣服布料凝结在一起的血块慢慢融化开来。
暗黄色的火光爬上赵云光裸的肩背,长期习武骑射,衣衫下的肌肉紧致,纹理清晰,随着他的动作时而绷紧,时而放松,在背脊正中,形成一道好看的背肌凹陷。
然而流畅的线条轮廓此时却被一道一指宽的血痕拦腰截断。狰狞的撕裂伤,一直从肩胛骨延伸到腰窝,血肉倒翻,凄惨淋漓。将宽厚的肩膀背脊,和劲窄精瘦的腰身,一起染得模糊一片,伤口和肌肉的线条交汇在一处,血痕和薄汗混在一起,沿着筋骨的起伏或浓或淡,却似一副画风浓烈的水彩,凄厉,却扣人心弦。
这样的身材,放在现代,不知要惹来多少女人的尖叫。
王妩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在那格外养眼的背脊上流连。她发誓,她真的只是很单纯地想找些事情做,安抚一下今夜被吓得够呛的小心肝,而提出帮赵云敷药,也是本着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负责的念头而已。
可是现在,看着湿布上的药汁一点一点滴进伤口里,又从另一头流出来,沿着腰线缓缓下滑,一直滑到裤腰里,那看不见又令王妩遐想万分的一个弧度上去,她觉得自己这副小心肝似乎跳得更快了。
不管如何,她到底来自一个见多识广的年代,神思似乎有些野马脱缰,但王妩手下的动作倒是不失镇定。
放下手里的湿布,取了干净的白布覆上伤口,她清了清嗓子,准备有的没的闲扯两句,先活跃一下似乎这暧昧过了头气氛。
不知是不是一夜连惊带吓的关系,王妩的思路有一瞬间的卡壳,看着那条狰狞的伤口即使被白布盖住了,周围还是泛着不正常的红,一句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夜袭信都,若非父亲有意分功他人,将你闲调,以你对信都地形的熟悉,想来也不至于会招致此败。”
话一出口,王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既然之前赵云告诉她明天一起启程回去的时候她没说穿,现在还说出来做什么?公孙瓒的这份心思如此明显,赵云不会看不出来,他既然不说不提,她又何必把话点明?
不过,既然话说出来了,王妩一边懊悔,一边倒是又有些好奇赵云会如何反应。毕竟,由她看来,公孙瓒的这种瞎子也看得出来的偏护老将,极有可能就是他以后投奔刘备的原因。
赵云似乎先是怔了一下,略略偏过头。然而旋即又立刻转回头去,极为随意地轻言:“你想多了。”云淡风轻,仿若王妩是在担心明天会不会下雨,看不看得到太阳一样。
“嘁……”虽说赵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好可以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只是王妩挨了这么一枚软钉子,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是有些不服气。
目光在他的背上掠过,王妩突然心念一动,在赵云看不到的背后,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来。眉峰轻挑,她突然两手一张,从背后环住了赵云的腰身。
“不可……”赵云的背脊猛然一僵,肌肉绷紧,双手下意识虚虚在王妩手背上推拒式地按了一下,却又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好像被灼伤一般缩了回去,僵直着垂回身侧,不由自主用力握紧。整个人如同一张满弦的弓,似乎随时准备挣弹开来。
而王妩的手却轻轻巧巧一边一下,将缠绕伤口的白布自他身前绕过,两端在腰侧接到一处,只一眨眼的功夫,翻折盘绕,就在她手里飞快地变成了个漂亮齐整的蝴蝶结。
整个过程中,除了衣袖上的布料若有似无地擦过,王妩连根手指头都不曾蹭到他腰腹间的皮肤。
抬头欣赏了一下赵云耳后可疑的粉色,王妩忍着笑意,踮起脚尖在赵云的肩膀上拍了拍,将那句话送了回去:“将军想多了。”
☆、第二十章
中军帐中。
公孙瓒征战半生,自然不会被那一支小小的冷箭吓着,虽然脸色还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有些吓人,眼中却神采熠熠,气色甚至还因着袁绍的大败更加好起来,更显得额角颊边本就轮廓分明的线条锋利得如刀如剑,意气风发。
他半靠着矮塌而坐,赤着上身,等军医为伤口换药清洗完,挥了挥手,清了帐中的守卫兵士,和陈匡一条一条讨论当下的安排。
毕竟,冀州太大。固然这次只拿下了衡水以北的四分之一,攻城掠地不难,难的是要如何守住这已经到了手里的城池。
对于公孙瓒而言,他手下冲锋的悍将不少,一郡一地的治理之才却是不多,要彻底消化,要将这富庶繁华变为己之所有,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当初袁绍为逼韩馥让出冀州,曾写了一封书信邀公孙瓒出兵,相约一应外合,共分冀州。公孙瓒出兵之后,韩馥果然在白马铁骑的兵威和袁绍的说客团攻势下将冀州拱手让出。现在,公孙瓒准备用陈匡之计,趁着袁绍大败之际,将那封书信散于冀州民间,既能动摇袁绍的威信,还能就此策反归附袁绍的韩馥旧党,让袁绍内政不稳,从而抓紧时间,将这些人都引到自己这方来,打下自己在冀州的根基。
一众布置商议停当,公孙瓒长长舒了口气,用没受伤的右手揉了揉眉心,显出几分疲色来。正要重新躺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正要退出帐外的陈匡:“子兴看赵子龙如何?”
陈匡脚步一顿,从容回身,笑答:“恭喜主公又得一员猛将,赵子龙如此年轻就能胜而不骄,假以时日,其成就定不逊于田楷严纲二位将军。”
公孙瓒却沉吟不决:“可白日战后,你曾说他年轻肆意,勇而恃武,伏于袁军,却不为我所知,此乃难以约束之状,应煞其锋芒,分其战功,以免纵其心高气盛,反冷了老将之心。”
陈匡神色一僵,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尴尬,目光闪动,向公孙瓒深深一揖:“主公,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赵子龙临危受重兵,连番挫败袁绍,若他是恃功而骄之人,方才又岂会主动归还白马军令?”
公孙瓒“嗯”了一声,微微点头,显然也是极为赞同陈匡这最后一句话。
****
丝毫不知自己正在被陈匡和公孙瓒反复定性评判的赵云天色一亮,便按照原定计划,集齐步骑兵各一百,护送王妩北上,回幽州公孙瓒的封地蓟县。
王妩大腿内侧的伤还没好,浑身的皮肉筋骨也因那连续三天的疾驰泛出运动过度后特有的酸痛来,举手投足都费力得很,也就没提出要骑马。
然而闷在幽暗的马车里,所行虽然不快,但山路颠簸,左摇右晃之中,才刚走出绵延十余里的军营,王妩便觉得心口发闷,胃里也开始隐隐地翻腾。
王妩从小就坐船晕船,坐车晕车,常常被人嘲笑就是个坐在自行车后笑,坐在宝马车里哭的劳碌命。却没想到,换了个时代,她居然连坐马车都晕!若非从刘备那里离开时累极了睡得迷迷糊糊,怕是那时候就要将好不容易赚来的威风都吐得干干净净了。
她慢慢吸了口气,压住不适,掀起了手边低垂的帷幕。
早间略带清冷的空气一下子窜了进来,沁凉透爽,激得她仿佛被重物压住的肺部一下子松快起来。
初阳出云,阳光穿过前队马蹄扬起的轻微烟尘和将散未散的薄雾照过来,融融暖意,一扫料峭春寒。远处山势绵延,在晨霭中现出深深浅浅的灰蓝之色,近处那策马随车的身姿亦峻拔如山,白袍白马,银枪轻甲,一人一马,好像夺尽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锋芒,如行于画中,又似自画中行来。
莫名地,王妩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她干脆坐到车外的木板上去,固然免不了吃点灰,但在新鲜的空气里,沿道的碧青水嫩的一点点初绿,透蓝如洗,白云如絮的天空,间或还有飞溅于石后的山间小瀑,很快让她郁结的烦闷之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赶车的还是范成。只不过这次,他没用那种看怪物似的眼神去看王妩,然而还极为熟络地向她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一下,为王妩腾了更大的地方出来,挺直了一副小腰板,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坐得笔挺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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