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点头坐了,那杨宗保身边只因家中不甚富足,这一回进京路费银子还是玉楼出钱,原本家里没有贴身书童儿,只得自己找干净盖碗,要给他嫂子炖茶。
玉楼见状连忙止住了道:“好兄弟,你是大户人家的念书孩子,这样活计不是你能做的,如今奴家不是带了现成儿的汤水来么,你好歹吃一碗,方才我们娘们儿在厨下吃过了,又吃了茶才来的,你也不用忙。”
说着,命两个丫头摆饭,叫她小叔子就在跟前儿吃了,那杨宗保原是孟玉楼抚养长大的,长嫂如母一般,也没什么忌讳,当下吃了,一面就听得孟玉楼劝道:
“我们闺中妇人,原不知道这些子曰诗云的事情,只是圣人之道也无非就是教人好生向善,齐家治国平天下,也不过是教天下人吃上一碗安乐茶饭。
不是有句话叫做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么,又有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此番谋划到了,若是天可怜见高中了时,位极人臣自是要为天下苍生谋些福祉,若是命途多舛不曾中了时,也没甚要紧的,如今奴家的夫主再怎么说也算是阳谷县中的大户,还能不帮衬咱们家么,再说你也是朝廷里有功名的黉门秀士,吃一碗安乐茶饭还不容易,何必这样肝火盛呢……”
一席话说的那杨宗保心里熨帖起来,不再烦躁了,因笑道:“嫂子这番话虽然说的浅显易懂,若做古文文言时,当真入得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呢!”哄得孟玉楼扑哧儿一乐道:“亏你还是个念书人,倒说这样亵渎圣贤的话,往后千万别再说了,仔细冲撞了考场神灵,夺了你的功名!”
果然唬得那杨宗保倒不敢说了,叔嫂两个说说笑笑吃了饭,玉楼又命小鸾去外头炖茶来,与她兄弟吃了,方才告辞出来。
主仆几个回在后院儿房里,那红药姑娘笑道:“那杨二爷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竟遇上大娘子这样好的嫂子疼他,若是换了旁人,已经另嫁,谁还理他呢。”
玉楼听了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当日他兄长竟是十二分疼我,供养得我好似娘娘一般,原本只是个殷实人家儿,非要使奴唤婢三茶六饭的,说是如此这般才配得上奴家人品,所以虽然如今他伸腿儿去了,奴家也不肯断绝这一门亲戚,当日再嫁时就对夫主说了,日后要当杨家是我娘家一般走动,不然我必不依的,想来当日那大姐姐倒是爽快,未曾问过老爷,自己先替他答应了,如今想来当年情谊,真如梦幻泡影一般……”
说着,倒是自己伤感了一回。红药见她伤心,连忙岔开了话头儿笑道:“只是奶奶总要这般宠着二爷,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为什么不索性替他说下一个人家儿,房里有人嘘寒问暖的,比什么不强呢?”
玉楼听了这话,果然扑哧儿一乐道:“你这蹄子管的也太宽了,自己还没嫁人,倒管起旁人的事情来。”说的那红药姑娘脸上一红,就把头低下了不言语。
玉楼见了倒不忍继续打趣儿她,因说道:“也怨不得你们不知道,都是没出阁的大姑娘,哪里知道说亲的事情,素来这举人功名说亲最难,也不知将来是不是进士身份,金殿传胪可有三甲功名,所以寻常根基人家的女孩儿,多半不敢冒然来说的,至于那些高门大户,也不知道来日前程几何,也不急着说亲。
更有许多赶考的举子,考到四五十岁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还是高不成低不就,不曾娶一房正室在房里,也是有的……”
这两个丫头从来不曾听过这样趣事,如今听见玉楼说起,都来了兴致。小鸾因笑道:“奶奶先不忙详说,等奴婢去外头炖茶进来,再到会馆门首处等一等,来了卖瓜子儿的,抓一把孝敬奶奶,好歹教给我们吧,来日也好到外头说嘴去!”
玉楼听了,含嗔一笑道:“你这丫头越发疯了,敢情当我是年节下说书的女先儿不成?听了闲话还要嗑着瓜子儿吃茶水的听,倒像自己是个太太奶奶似的。”
谁知那红药久在相府,多半都是男子,她在丫头之中又是个尖儿,没人敢找她说这些闲话,如今听见了,也是来了兴致,连忙撺掇道:
“左右离夜市还有些时候呢,奶奶就说给我听听何妨,奴婢许久不吃故乡风味了,如今出去寻些来孝敬奶奶,也常常我们开封城的瓜子儿可口不可口。”
说着,也不等玉楼点头,拉了小鸾就往外头跑。玉楼见状也是无法,只得由着姐儿两个去了。
去了一时仍回来,果然用各自的手帕抱了一捧瓜子儿进来。玉楼见了道:“小鸾这蹄子身上没钱,定是又叫你红药大姐姐请了你吧?也是没规矩的。”
小鸾嘻嘻一笑道:“奶奶这话差了,那挑担卖东西的货郎,见了姐姐这样人品,只叫我们随便拿,又要送红药大姐姐胭脂水粉,我们两个臊了,抓了两把瓜子儿就跑,进来时听见会馆的伙计说,那小货郎倒是在外头立了好一会儿,丢了魂儿似的。”
说着,姐妹两个倒娇笑起来,说的玉楼也跟着笑了,因说道:“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人家挑挑儿卖货,走街串巷的也不容易,倒叫你们两个蹄子占了便宜……”
红药听了笑道:“这个容易,左右这小货郎每日都在此处,明儿出去见他,将奴婢一把金瓜子儿还他倒也值了,只怕他往后都不用卖货,从媳妇本儿到棺材本儿,都齐全了。”说着又笑了起来。
倒是小鸾听不懂,因问红药道:“姐姐,什么叫金瓜子儿,莫不是金子做的么?”红药听见她问,从怀中抓了一把出来,递在小鸾手上道:“你瞧瞧,就是这东西。”
小鸾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定睛一瞧,倒真是金子打造的瓜子儿模样,不由得咋舌道:“我的娘,这一把值多少钱,只怕能把这地方也买下来了……”
两个丫头说着,那孟玉楼倒是瞧得真切,往日曾经听见夫主说起过,这金瓜子儿乃是赵官家所用的东西,只因宫里不能带着大块儿的金银赏人,就将金子打造得这般模样,素日里打赏后妃,或是要紧的太监宫女儿,后宫的嫔妃们得了此物,也常用来赏人,又或是斗牌时用作筹码,不想今儿倒在民间见到此物,转念一想那红药大姑娘既然是杨府上出来的奴婢,身上带着此物倒也不足为奇了。
因试探着问她道:“姑娘,这样金贵的东西,莫不是你们爷赏下来的么?”红药笑道:“可不是么,当日我们爷奉旨进宫值宿,曾在中宫与郑娘娘斗弈,就是用这个劳什子做筹码的,后来我们爷赢了,郑娘娘的宫里的女官姐姐们不依,就上来哄抢那金瓜子儿,奴婢怕抢没了,也跟着抓了两把,谁知爷不过笑了笑,都赏了我们呢。”
孟玉楼主仆两个听了,倒感叹一回那天家风流富贵。那小鸾又给玉楼抓了两把瓜子儿,将手帕托着笑道:“奶奶听了红药姐姐说的故事儿,也赏个好的说给我们吧,为什么倒说中了举人的,倒不好说媳妇儿了呢?”
玉楼见她们好奇此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只得点头道:“比如这念书人只是个童生、要么进了学做秀才,考到二三十岁上,不能中举,只怕命数定了,没有为官做宰的福分,家里也就不指望他改换门庭,或是打发他处馆教书,或是竟守着农田老老实实做个庄稼人也罢了。这时候就可以放心说人家儿,只因这辈子一眼望得到头去,也没什么大风大浪的,撑不着饿不死,姑娘嫁到这样人家儿,也是踏实。
若是中了举人就不一样,三年一次进京大比,谁知道哪一回就能高中状元榜眼探花的,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都跟着沾光儿。”
小鸾听了不解道:“那不是更好,怎么反而倒娶不上媳妇儿了呢?”玉楼听了笑道:“若说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虽然懂得女红活计,却未必知书识字的,娶在举人门楣之中,只怕就拿不出手去,来日高中了,这小家碧玉做了诰命夫人,模样品行上前后差错一点儿半点儿的,倒是给夫家做祸。
若要娶那样知书达理的贵家女儿,人家父母又不知道你来日有没有出息,若就这样一辈子都只是举人功名,却也配不上女家的门第,这大户人家女孩儿到了举子家中,往日闺中手帕交自然还是有来往的,攀比起来,自己夫家门第不高,岂不是心里又不熨帖。所以说这举子功名,倒是高不成低不就,最是难说人家儿的了。”
两个大丫头听了,方才似懂非懂的叹息了一回。那小鸾因笑道:“怪不得当日杨家大爷没了,奶奶心里就不耐烦嫁给那尚举人,原来因为这个。”
玉楼听了脸上一红,啐了一声道:“你这小蹄子,我好心好意的给你们讲这些掌故,又拉扯上我做什么?我倒不是嫌弃念书人家儿不好,只是当日保媒的是咱们家原先的亲戚张四舅,这老先生人品素来不大好,我只怕这件事内中还有别的勾当,所以才没敢冒然答应的,又因为姑妈定下话来,叫我嫁给如今你们爷的,我就听了她老人家的安排了。”
小鸾听了方才点头道:“可不是么,奴婢就瞧那张四舅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常也不说来咱们家走走,到了年节就来蹭些吃喝,当日大爷没了,他又带人进来搬了好些东西去,若不是老太太拦着,只怕咱们家就让那老不死的搬空了呢。”说的玉楼和红药两个倒笑的前仰后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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