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陷入梦中,他完全回不过神来。
直到严续打来电话,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第十三章 到底能放下什么
(1)
安良儿童福利院。
祝久安在这里当志愿者有一个月了,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游刃有余,成了福利院保育园内的大红人,孩子们一见她就变身考拉,争先缠着她这棵尤加利树了。
安良儿童福利院内有近百名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六岁以上的孩子会安排到院外的公立学校或者特殊学校就读,六岁以下的就在福利院自设的保育园生活学习。
保育园又分婴儿部和幼儿部,婴儿部基本是两岁以下的孩子,由两名福利院经验丰富的保育员负责照顾。幼儿部则分两岁到四岁的小班和四岁到六岁的大班,有二三十名孩子,但固定的保育员只有三个,来福利院的志愿者一般会安排到幼儿部,当小老师照顾孩子。
八月底,祝久安以志愿者身份来福利院报到的第一天,婴儿部刚收了三名有残疾的弃婴,婴孩人数突破个位数达到十二名。恰巧那天还要安排两名先心病孩子做手术,需要一名保育员陪同去医院看护,不得不从幼儿部抽调一名保育员去婴儿部帮忙。
结果,本来人手紧缺的幼儿部完全乱套了,只有两名保育员根本忙不过来,祝久安原本只打算做短期志愿者,看到那些不同于外面的孩子:有身体残疾的,有智力障碍的,有心理自闭,有性格乖僻的……他们眼巴巴地看着保育员,渴望保育员的抱抱,明明很委屈很害怕却不敢大声吵闹撒娇。懂事的总在忍耐,帮忙哄更小的孩子,给他们擦眼泪鼻涕的。不懂事的抱着玩具部撒手,跟其他小朋友争先起来,但保育员的一个责怪眼神,立刻变得安静乖巧,默默地在角落里自己玩。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梁品贞那么渴望给她爸爸,那么渴望拥有一个家庭,至始至终都不曾打算将她送进福利院……她不想她的童年和她一样吧?
于是,祝久安改变了注意,成为幼儿部的常驻志愿者,和其他保育员同吃同住,一起工作。在明年一月开始耿放歌和郝如菲那边的工作之前,差不多有四个月,她都打算留在福利院帮忙……为梁品贞尽一份心吧。
因为,安良儿童福利院的前身是私人孤儿院——安良之家,那是梁品贞十六岁之前的家,收养她和其他孩子的是无法生育的梁氏夫妇。
梁品贞考上高中之后,不得不离开安良之家自食其力,拼命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努力考上大学成为安良之家其他弟弟妹妹的榜样。而大学彻底改变了梁品贞的命运,她认识了梅廷均,学业爱情未来期望全部毁灭,她带着私生子离开梅家,剩下的骄傲和尊严让她无法向安良之家求助,直至香消玉殒。
与肥水圈划清界限之后,祝久安明白很多事情已经不需要去逃避了,她才向东家贾赢问起梁品贞出身的孤儿院,想要多了解一点梁品贞,也想替她去做点什么,毕竟这里还有她的故人。
安良儿童福利院现在院长梁品仪,与梁品贞就是安良之家同期的孤儿,她比梁品贞年长四五岁,是当时安良之家的大姐。梁品贞离开安良之家读高中时,梁品仪已经在医院当护士,那时她介绍梁品贞到医院打工,做一些保洁工作赚生活费,每年还会帮梁品贞凑齐学费。虽然梁品仪工作后,大部分工资会寄回安良之家做贴补,但她还是打算攒钱供梁品贞读大学,毕竟安良之家出个大学生不容易。
可惜,梁品贞在大学二年级时跟她失去联系,她最后写给她的信中,提到她认识了个有钱人,他们很快就会结婚,她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梁品仪去大学找过梁品贞,打听到她未婚先孕退学大为震惊,她的同学用鄙夷的口气说她不知羞耻倒追豪门少爷,终于攀上高枝当凤凰,至于她攀的是哪棵高枝,众说纷纭。
放弃学业只为嫁入豪门的梁品贞,让梁品仪非常失望,觉得她贪慕虚荣忘恩负义,断掉联系是将她和安良之家当累赘,怕他们的存在影响她的荣华富贵……至此之后,梁品仪就再也没有梁品贞的消息了。
直到年初《纸醉金迷》杂志的大爆料与引起社会大讨论的骨髓事件,指名道姓点出梁品贞和梅廷均之名,梁品仪才知道梁品贞早已过世,才明白她当年为何不跟她联系,也不回安良之家。
“我一直将品贞当成值得骄傲的妹妹,我了解她有苦就往心里咽的性格,当初就应该发现她突然失联的蹊跷。可惜我误会她了,一时置气变成了阴阳两隔,等到二十多年后才知道她过得一点都不好,但什么都来不及了,真是个让人生气的妹妹。”
年近五十的梁品仪,绾着发髻,慈眉善目,声音特别的温柔,好像随时都能把孩子哄睡。她坐在窗边有些老旧脱漆的木制靠椅上,抚摸着发黄的老照片,那是安良之家曾经的全家福,梁品贞才十一岁,而她十六岁,即将离开安良之家独立。
照片里的梁品贞,秀丽小巧的面容稚气未脱,眼睛就像会发光的珍珠,闪烁着暖暖柔柔的光芒,这种光,是直至她人生终点都没有消失的少女梦幻之光,仿佛天真的她从未改变。
祝久安从来不觉得梁品贞的人生有多好,可仔细想来,梁品贞似乎从未抱怨过,她一直都对未来充满希望,直到希望变绝望,她放弃了自己都没有怨恨。
“我想她选择了那样的人生,大概想自己负责到底吧。”
祝久安凝视着梁品仪的眼睛,在她眼中,她似乎看见了爱做梦的梁品贞,原来她一直被家人记挂着。
梁品仪真的将梁品贞当妹妹,即使对她又气又恼,可从来没有忘记她……梁品贞确实让人生气,她走得干脆,却给她们留下难以释怀的伤痛。
其实,在来福利院之前,东家就告知她梁品仪和梁品贞的关系。她来报到时,主动要求做长期志愿者时,梁品仪很惊讶,打量了她许久,踌躇不定,好像在考虑着拒绝她。但碍于福利院缺人的现状,她还是欢迎她来当志愿者,亲自带她熟悉福利院的环境,为她示范各种工作。
在福利院这一个月,她和梁品仪除了第一天的接触后,之后并没有单独相处,她每天照顾幼儿部的那些小鬼,忙得脱不开身,梁品仪院长的工作也很多。
今天因为国庆将至,梁品仪特地叫她来办公室,对她这一个月的志愿者工作表示感谢,送她一枚福利院专门表达谢意的向日葵徽章。同时,她还向她介绍国庆节福利院的一些活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很多爱心人士和团体来福利院做慰问,而且在外寄宿上学的一些孩子也会回福利院,现在就要开始做一些接待的安排。
正事谈完之后,梁品仪拿出老照片,跟她说起梁品贞的过去,满脸的遗憾和痛惜,祝久安隐约觉得她可能发现自己和梁品贞的关系了。
“我知道你是年初新闻里为梅家小姐移植骨髓的人,上个月见到你时,我有种见到品贞的感觉,自己都吓了一跳。”
梁品仪将照片放在茶几上,看了看坐她身边的祝久安,话题却又转到了福利院。
“其实品贞离开安良之家后,当初照顾我们的梁氏夫妇也退休了,单靠他们的退休金,安良之家的维持非常艰难。而我当护士的工资也不高,当时还有十来个弟弟妹妹,当时真希望品贞能有出息,安良之家的弟弟妹妹他日出社会也能有个好依靠。可惜啊,安良之家和品贞终究没能互相扶持下来。十年前,梁氏夫妇过世,我决定回安良之家接替他们的工作,那段时间到处去跑捐助跑政府的补助,勉勉强强地熬下来。两年后,安良之家有了固定的爱心人士捐助,在这位爱心人士的帮助下,安良之家转型成国家公办的福利院,日常运行有了保证。虽然人手还是很紧缺,但至少不用再担心孩子们的基本生活了,他们也能正常升学,出社会独立就职,这是我最欣慰的事了。”
“这位爱心人士听起来是个非常有社会责任感的人,他是什么大人物吗?”
祝久安忍不住好奇起来,感觉梁品仪提到爱心人士时的口气有点微妙,有种她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他是个企业家,前两天他还跟我商量,若孩子们愿意,他可以安排去专门学校就读相关专业,毕业后直接去他的企业工作,让孩子们未来的就业有保障。”
梁品仪目光微微闪烁,语中带有感慨,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瞥了眼祝久安。
“我们约好下午三点谈这事,看时间他也要到了,久安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见见这位爱心人士。”
“我的荣幸。”
祝久安确实好奇,话音刚落,院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秘书带来了客人。
梁品仪起身迎向来者,祝久安却僵坐原位,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爱心人士,心如潮水,汹涌澎湃。
他和她四目相对,表情微愣,眼中有惊喜之色。
梅廷均。
梁品仪口中的爱心人士,积极为安良之家谋福利的人,就是那个毁了梁品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