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有千里眼顺风耳吗?他对段赫濯的行动太了如指掌了吧?活像他在他的身体里中了蛊,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番怀疑换来东家弹额头赏爆栗子吃,她只得捂着额头认怂。
“他大概患了婚前恐惧症,所以行为言语稍有失常。”她向东家保证,“东家放心,我拎得很清,绝不会自我意识过剩想太多的。”
东家对此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哪有什么婚前恐惧症,心不甘情不愿罢了。
“东家说的是。”她对东家的主张无条件拥护,“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嘛。”
出院的第二天是八月二十二日,每年这天东家都会给她捞碗长寿面,昭示他作为黑暗料理界顶级高手的存在感。她每年吃的最难吃的东西就是这碗面,第一次吃时她怀疑东家想趁机毒死她这个没人赎的流当品,及时止损,避免再消耗当铺粮食。
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东家的面,当然也不敢拒绝,毕竟这天是她被当进当铺的日子,她知道东家将此当成她的重生日庆祝,每年给她一碗难吃的面,忆苦思甜呢。
如今她在当铺整整十五年了,准备迎接第十五碗黑暗长寿面时,东家居然让了贤,贡献出他的“御厨”——裴尽雅,为她做了碗好吃到无法形容的长寿面,她差点抱着裴尽雅的大腿哭,终于苦尽甘来了。
裴尽雅鉴别当品评估价值的能力很强悍,其实他料理药膳的功夫更逆天。
她在当铺的第八年,东家爹带来与东家同龄的裴尽雅,听说刚刚大学毕业,因为欠了东家爹人情,专门过来伺候东家——负责东家饮食,以药膳帮东家调理身体,再后来就代替东家掌柜了。
裴尽雅除了药膳不做正常料理,他们想吃他的东西比登天还难,她曾偷偷吃过东家的药汤,比她的长寿面还难吃。所以,她一直很好奇裴尽雅究竟如何料理,把药材和食材结合得那么好,每次东家都吃光光,连点汤汁都没有留下,害她想偷尝的机会都没有。
当铺日常饮食的话,基本是她和范立哲下厨做大锅饭,他们俩厨艺差强人意,填饱肚子是没问题。有时候她撒娇想让裴尽雅露两手,他总拿东家当借口,说什么只有东家等级的人才值得他洗手作羹汤。
她忍不住吐槽他好像东家内人似的,只为东家下厨表贤惠……差点被裴尽雅剁了给东家做药引呢。
十五年了,难怪东家和掌柜的愿意为她破例,耿放歌和郝如菲还特地录了段视频庆祝她重生,范立哲花了好多心思给她熬出美味的山药红枣粥当点心,东家把十五年前典当她的当票送给她,似乎在告诉她,她不是当铺的当品,而是属于当铺的一份子。
她看着那张改变她命运的手写当票,典当日期是十五年前的八月二十二日,当期七天,当物是和田红玉佩女孩,当金两千,当息百分五十,收当人的签名是贾赢。
其实这是一张完全黑店高利贷性质的当票,当时贾赢开了当票付了当金,就将她当物品安置在仓库,每天固定时间投食,等赎当时间一到物归原主。
那期间她想过逃跑,贾赢就把门窗封死了,警告她乖乖做好当品的本分。她就偷偷破坏仓库里其他当品发泄,后来才知道那个仓库存放的都是无人赎的流当品……贾赢一开始就知道没人会赎走她的,她从被当做物品典当时就被抛弃了。
真要感谢她识时务的优点,七天当期过后,她正式沦为流当品,贾赢提出让她在当铺扫地还当金时她同意了,可她也知道她永远也赚不到高额利息的当金。她已经无处可去,只得拼命干活努力表现,只要她有用处的话,就可能留在当铺,好歹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
她就这样每天埋头苦干了好几个月,贾赢对她的态度松懈很多,有天他在空白当票上写了三个字问她是否认识。她虽然没上过学,但她有本快被她翻烂的字典,日常用字是难不倒她的。
那三个字她认得,祝久安。
贾赢说那是他为她这件流当品取的名字,问她是否愿意以此为名留在当铺,开始她的新生活。
母亲苦苦等不到爸爸为她取名字就走了,于是她一直是没名没姓的丫头,贾赢给了她新名字重生……从那之后,她就像被贾赢施了魔法,将过去全部打包埋葬,变成了没心没肺的吃货祝久安,就这样在当铺混吃混喝十五年。
十五年的当票,当金加上利滚利的数额恐怕巨大得无法想象,贾赢将这么一份大礼送给她,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东家……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他给了她安身立命之所,也给了她长久的安宁。
她攥着当票,想起这十五年来贾赢如父兄一样对她的照顾,动容地扑到他怀里,在裴尽雅叫着“别撞坏东家”的声音中,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出来,结果被贾赢嫌弃眼泪鼻涕弄脏他的衣服,额头被弹了好几下。
她更加故意往他怀里使劲蹭,让他的衣服更脏点……裴尽雅受不了过来扯她,非要将她从贾赢怀里拉走,范立哲在一旁提醒她该去挂消炎点滴,医生吩咐过即使出院在家,也得每天挂一袋以防手术伤口感染发炎。
闹腾过后,东家被裴尽雅拖去房间休息,她到当铺后院的檐廊,躺在藤椅上,一边晒着掠过树梢斜照过来的斑驳阳光,一边挂着点滴,昏昏欲睡时,范立哲过来告知,她有客人。
宁静的午后,掠过屋檐的树影,隐隐约约被风吹动了。
(2)
范立哲将茶几搬到后院檐廊,细心地煮了壶洛神花茶招待客人。
来访的客人随手将带来的慰问品——包装精美的大礼盒燕窝和冬虫夏草交给范立哲,然后落落大方地坐在祝久安对面的藤椅上,自来熟地执起透明花茶壶斟茶。
“听说姐姐生病,爸爸很担心,特地让我来探望姐姐。”梅南嘉将倒好的花茶放在祝久安面前,言笑晏晏,“今天姐姐气色看起来很不错,爸爸可以放心了。”
闻言,祝久安顿觉浑身恶寒,挂着点滴的手臂都爬起鸡皮疙瘩。
梅南嘉术后恢复相当好,头发长长不少,修剪成可爱的梨花头,她本来长得甜美漂亮,此刻对着她亲昵的笑容衬得她更加娇俏可人,完全不复见之前在酒会上泼她酒的娇蛮样……因为喜事将近,春风满面了吧。
“谢谢关心。”祝久安客气道谢,有些怀疑地打量着梅南嘉,不认为她只是代替梅廷均关心她这么简单。
“其实解颐去医院探望你时,我也想去的,可惜他担心我舟车劳顿呢。”梅南嘉的手把玩着花茶杯,依然笑容满面。
“哦,你大病初愈,确实不宜操劳。”祝久安顺着她的话题说。
“你知道解颐和赫濯哥是什么关系吗?”梅南嘉倒掉当洗杯的花茶,又斟了杯,但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
“朋友吧。”祝久安盯着她玩弄花茶的手,估计大小姐是看不上廉价的花茶,不愿意降尊纡贵尝一口。
“不是普通的朋友,他们是一起留学同吃同住的好哥们。”指头沾上了茶水,她抬手弹了弹。
“然后呢?”
祝久安端起她面前的花茶,隐隐感觉心底有团无名火开始窜动,喝点茶有利于降火气。
梅南嘉倒掉第二杯茶,顺手给祝久安满上,意味深远道:“你若爱解颐该有多好啊。”
“说得好像我不会爱上他似的。”祝久安看着梅南嘉的手指探进茶杯中拨动,对她的耐性终于告罄,“梅南嘉,你每次都要迂回地跟我说这些无聊的话吗?既然都亲自登门了,有话就直说,我们并不是可以扯淡八卦的闺中密友。你不用摆出妹妹的架子跟我套近乎,老实说,这般扭捏作态,太矫情了。”
不客气甚至嘲讽的话语,僵住梅南嘉脸上虚假的笑意,她扯了扯嘴角敛住笑容,收回拨弄茶水的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目光瞬间变得犀利。
“赫濯哥喜欢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自从在梅家解颐戳穿赫濯哥的心思后,她一度粉饰太平不愿意承认,可她委托的私人侦探,不久前传了个“好消息”作为他们长久合作的福利,证实了赫濯哥和祝久安私下的联系,她就坐不住了。
在酒会上,祝久安说得很对,她确实在自欺欺人,她比谁都清楚赫濯哥对她的感情有几分。经历了生死经历了家变,她不再是养在城堡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梅家千金,本来理所当然属于她的一切,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
爸爸心里不再只有她一个女儿,梅家和段家的合作也有新的可能,她的撒娇已然没用。妈妈说得对,怎么可以轻易让祝久安夺走她们的一切呢?
“放心,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我都没兴趣跟你抢男人。”
她对梅南嘉是怎么知道这事没兴趣了解,她不是贺佩芝,她也不是梁品贞,明知现实的差距,还要飞蛾扑火去追求,完全不符合她的人生哲学,难为梅南嘉这么绕圈子来试探她了。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但口是心非的话就太虚伪了,你敢说对赫濯哥没有一丝好感吗?”梅南嘉不信她的表态,她以骨髓做要挟让梁品贞进了梅家祠堂,她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