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原野中疾驰,窗外景色渐渐变作单调的农田,顾忆湄却看得津津有味,早春时节,南方大部分地区尚未开始耕种,但大地已经返青,偶尔也能看到耕牛在田间劳作。
“顾家祖上是南溪乡下人,爷爷的爷爷之前那些祖辈都是以种田为生,到了我太爷爷那一辈,才开始住到镇上,太爷爷在药铺里当伙计,药铺老板看上他手脚勤快,收他当上门女婿。”
接受了父亲的离去,顾忆湄心平气和地开始讲述顾家的历史,邢栎阳耐心聆听。
“药铺老板去世后,太爷爷继承了他的小店,起早贪黑,日子依然清贫,南溪是个小地方,当时人口不过数百户,药铺生意清淡可想而知,所以后来,他送我爷爷到外地上学。爷爷毕业后,辗转到了鹭岛,鹭岛开埠早,华洋生意都好做,顾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迹。”
鹭岛是个移民城市,常住人口三分之二来自五湖四海。
顾忆湄接着道:“爷爷忙于生意,到了三十岁还没有娶妻,太爷爷便替他做主,在南溪镇替他说了一门亲事,爷爷不愿娶个不识字的乡下女子,亲事定下来三年,太爷爷再三劝说,爷爷才回乡成礼,圆房一年后,妻子生下一个男孩,但爷爷并没有带他们母子俩回鹭岛,听说生下来的男孩从小就不正常,口歪眼斜、智力不大好,做生意的人觉得晦气。”
邢栎阳道:“照这么说,你父亲应该不是你爷爷第一个妻子生的,他后来又娶了一个?”
“是的。”顾忆湄很佩服他聪明,“四十岁的时候,爷爷娶了我奶奶,我奶奶是女学生,给爷爷当了一年多秘书,爷爷看中她精明能干,娶她为妻,乡下的妻子早被他遗忘了,听说他曾经寄过去一纸休书,也不知乡下妻子收没收到。我奶奶进门三年,生下我爸爸,非常得宠,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孩儿,但是没有护理好,女孩活到一岁多就死了,我爸爸便成了我爷爷心头肉,送他出国留学,把家里生意一点点交给他。”
邢栎阳道:“看来你父亲后来和南溪老家的人还有来往。”
顾忆湄点点头,“爷爷在世的时候,虽然没再回过南溪镇,但经常惦记父母和他的傻儿子,经常寄钱回去,后来太爷爷过世,爷爷还让我父亲代表他回乡送葬,那时候爷爷自己身体也不好,住在医院里。”
“就是那个时候联系上的?”
“应该是的,父亲心地好,看到自己傻哥哥生活没有着落,只能守着老家的房子过清苦日子,本想把他接回鹭岛,但是家里都不同意,大伯伯自己也不同意,他在南溪生活惯了,喜欢那种悠闲自在的日子。”
“看来他智力也不是特别的低,还有自己的想法。”
“医生给他测试过,说他有八`九岁孩子的智力,但是再往上也不能够了,娘胎里先天不足。”
顾忆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邢栎阳倒杯热水给她,让她喝一点润润喉,坐车时间久了,车厢里空气稀薄干燥,不补充水分喉咙会很痛。
顾忆湄清了清嗓子,“南溪是顾家人最后的退路,我小的时候,我父亲生意失败,回乡住了好一阵子,回去以后,三年内东山再起,事业比以前还要辉煌几倍,为了保持住老家的福气,他捐了一笔钱在家乡盖顾氏宗祠,供奉祖先排位。”
“所以他临终前提到南溪,是想魂归故里?”
“这倒不一定,我爷爷奶奶都葬在鹭岛,父亲也不一定想回南溪,但是他提到南溪,肯定有原因,我一定要回去看看,哪怕是完成他遗愿。”
“你恨我吗?”邢栎阳一直想问她这句话。
顾忆湄缓缓摇头,视线飘得很远,远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只能听凭自己的心,告诉他:“不恨,冬平说得对,事情已经发生,迁怒任何人都没用。”
邢栎阳嘴唇动动,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顾忆湄看到他嘴唇干裂,也倒了一杯水给他,邢栎阳趁机握住她手,一种火热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动。
他想问问她,她还是不是他的,只要还是他的,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他半生孤清,她是他唯一所爱,唯一愿意拿一切去交换的人。
“喝吧。”顾忆湄抬手把热水递到他唇边,这样僵持半天,他还一口都没喝。邢栎阳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大口。
不知为什么,顾忆湄看着他低头喝水的样子,只觉一阵心酸,手情不自禁抚摸他头发。邢栎阳心里一震,却也没有抬起头。顾忆湄等他喝完了,递给他纸巾擦擦。
“江雨的案子还没开庭,你怎么会有空?”
“下个月一号正式开庭,到时候全国三百家媒体会到鹭岛中院蹲点采访。”
“这案子轰动全国,媒体当然关注,不会有问题吧?”
“没问题。”只有谈到工作,邢栎阳才是轻松而自信的。
中午的时候,火车上的列车员推着餐车兜售快餐和方便面,顾忆湄本想买一个,邢栎阳告诉他,他带了自己做的便当。
“火车上饭菜难吃,你肯定吃不惯,我做了各种寿司给你吃。”邢栎阳把鳗鱼寿司蘸上酱油芥末,递给顾忆湄,又给她倒杯开水。
寿司放在保温饭盒里,又用毛巾包裹住,吃起来不会冷,眉豆的胃向来娇气,没人照顾她不行。看着她一连吃好几块,邢栎阳脸上些微有了点轻松的笑意,他永远知道如何哄她。
顾忆湄看着他,眼眶湿湿的,只有这个人,在饱受冷遇后依然会对她这么好,他和传闻中的一点也不一样,不是众人口中的高岭之花,而是亲切到不能更亲切的人。
“我以为你不会再找我。”她终于谈到这个话题。
“你单方面宣布分手,我并没有同意。”他原本平静的表情里多了几分动容和执着。
顾忆湄看着他。
“我知道,和我在一起这些日子,你并没有发自内心地快乐过,因为你父母的事,让你心里始终有愧疚感,还有我的身份,都是你的顾虑,你所有的快乐都是逃避现实的假象。”
顾忆湄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又湿润了。表面上,她很坚强,但实际上呢,顾家败落父亲坐牢,摧垮了她一部分精神意志,那是什么都弥补不回来的。
“眉豆,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你所经历的,我都曾经历过,所以我懂你的心。”邢栎阳表情清冷,说出来的话却是动人的。
顾忆湄把脖子上那块翡翠从衣领掏出来,“你给我的护身符,我一直戴着,这辈子我都不摘。”邢栎阳握着她双手,两人久久无言,却又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补充的内容大家别忘了看。
明天休息,不更新,周一更。
☆、第38章
南溪地处江南,气候和四季如春的鹭岛不同,这里冬天阴冷潮湿。火车已经疾驰七百多公里,顾忆湄穿上薄羽绒服,戴上绒线帽子。
邢栎阳没有换外套,身上穿一件很合身的黑色皮夹克,顾忆湄看到他毛衣里穿的是白衬衣,猜到是自己买的那一件,心里暖暖的。
见他低头把战斗靴的鞋带重新系一遍,很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劲头,顾忆湄微微皱眉,“你为什么穿得像是要去打仗一样?”
她有些疑心,他的背包里会不会放着一把冲`锋枪。
“走路方便。”邢栎阳看了看表,时间不已经不早了,估计到南溪得夜里。
看到他的手骨节处破皮结痂,顾忆湄把自己准备的一双羊毛手套给他。
“你自己戴吧,我的手大,戴不下。”邢栎阳看着那双粉粉嫩嫩的兔子耳朵手套,和她脖子上的围巾是一套,他一个男人戴着未免不伦不类。
“你试试,说不定能戴呢。”顾忆湄道。
“不用试,肯定戴不下。”邢栎阳怎么舍得她娇小双手受冻。
顾忆湄把脖子上的羊毛围巾摘下来,一圈一圈绕在邢栎阳脖子上,替他拉上皮衣拉链,压住围巾。
比起穿正装时那种精英范儿,黑色皮衣让他看起来干练精壮中带了几分狂野不羁的男人味,顾忆湄靠近他,闻到他身上那种混合着皮革和体温的性感味道,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一圈浓密的睫毛覆盖在他明亮眼睛上方,鼻梁到下颌优美的弧线流畅。
“我变丑了?你这么看着我?”邢栎阳对她略带异样的目光有点懵。“是心疼你又瘦了。”顾忆湄手指温柔轻抚他眼睛下方隐隐的青色,满心疼惜。
邢栎阳终于忍不住,在她水光嫩滑的脸蛋上一吻。顾忆湄咬着软嫩樱唇,看着他的眼中水光盈盈。
从没经历过这样缠绵的感情,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狂热和进退两难,明知相思苦,偏又苦相思,他俩之间不会有爱与不爱的纠结,纠结的是爱得太深,却又不得不分开。
到南溪小站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这里地处偏远,站台非常狭小,近些年因为旅游开发,镇上投了一笔钱把车站维修一遍,但跟鹭岛气派的火车站相比,这里还是显得又小又破。
从车站出来,邢栎阳征求顾忆湄意见,“我们是先找个旅馆住下,还是坐车去南溪古镇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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