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来的那天,我特地没去公司,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好菜等他们。” 彭奕珍轻叹了口气,才又道,“中午,岳原带着林惜来了,那女孩子你应该见过吧,长得很不错,可是脾气真是不好,吃饭时绷着脸,话也不多,当时我的心就凉了。她还没过门,我就得看她脸色了,将来真成了婆媳要怎么相处?”
钟波能理解彭奕珍的感受,漂亮女孩被惯坏是常有的事。
彭奕珍则完全陷入了回忆,“不光是跟我相处的问题,她和岳原在一起我看着也特别不舒服,好像岳原欠了她的,时时处处陪着小心。岳原那孩子心肠软,又没什么脾气,如果他真和林惜结婚,我很担心他将来的生活。”
“所以您才反对他们来往?”
“对。”彭奕珍点点头,“我没想到岳原这么坚持要和她在一起。岳原从小到大,认识的女孩子不少,但从来没谈过恋爱,年轻人一旦认真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出事的那个晚上,我听说他是要瞒着我给林惜一个承诺,结果……”
回忆触动伤痛,她眼圈发红,痛苦显而易见。
“其实他犯不着这样急,如果他真喜欢林惜,我迟早会答应,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在婚姻上有几个肯听父母话的。都得自己吃了苦头才明白。”
钟波暗忖她这番话也是现在才能有的了悟,和岳原失去生命相比,她自然宁愿接受一个骄横的媳妇。
彭奕珍用纸巾拭了拭泪,平静一下后方又道:“岳原葬礼之后不久,林惜来家里看我,可能我话说得重了些,让她受了点刺激,一下子昏倒,我赶忙找人送她去医院,那天下午,她被诊出怀了身孕。”
她停顿了一下,“医生告诉我这个消息时,说实话,我很矛盾。那是岳原,也是岳家唯一的血脉,可要我去求林惜把他生下来,我说不出口。”
钟波低头喝一口茶,继续听。
“而且,她还那么年轻,将来总要嫁人,我的要求对她也不公平。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没去找她。谁知道过了几天,她主动来找我,说会把孩子生下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彭奕珍脸上浮起歉疚,“我想我之前对她的判断可能都错了,她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女孩子,只是有点任性罢了。她对岳原感情还是很深的。”
“作出这种决定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钟波附和。
“是啊!她说她一开始也很犹豫,身边很多人,包括她父母也都劝她把孩子拿掉,但翟亮不同意——翟亮是岳原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是他劝服林惜把孩子生下来,我想岳原如果在天有灵,也会感激这个朋友的。”
每次听到有关翟亮的消息,钟波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在岳原和林惜的生活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彭奕珍继续道:“我跟林惜讲好,孩子生下来后由她带着抚养,经济上我会全力支持。将来如果她要嫁人,我一点意见没有,还会给她置备好嫁妆。我虽然失去一个儿子,现在等于多了一个孙子和一个女儿。”
她自嘲似的笑笑,“人只能往好处里想啊!不然真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钟波忍不住开口问:“翟亮和岳原关系一直很好?”
“是啊。”彭奕珍点头,“我们家没搬到市区来以前,住在东南新村,岳原就是在那儿上的小学,他和翟亮同学,两人还是同桌,功课也都很好。放了学,翟亮经常到我家来玩,岳原和他在一起从不吵架。升初中时我们搬家,两个孩子就失去了联络。后来他们怎么又碰上的我不清楚,不过翟亮这孩子我倒是一直有印象的。”
“您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彭奕珍瞥了他一眼,大概觉得他问得奇怪,“还不错吧。我记得他小时候挺能说话的,长大了反而很沉默,但和岳原仍然很处得来,可能是缘分吧。”
钟波默然不语。
“我听说他家里条件不太好,父母年纪都偏大,他初中毕业后也没能考上重点高中,蛮可惜的,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哦,对了。”
彭奕珍忽然又想起什么,“翟亮在高中出过事,捅了一个网吧的老板,岳原还求我给他找个好律师,不过后来我们也没帮得上忙,他自己都承认了。因为那件事,他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就变得死气沉沉的。”
“他捅那老板,具体是为了什么?”
“说是老板欠他工资,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他出狱后,岳原给他在我们公司找了个事儿做,我因此见过他几次,不过有些话不好随便问,而且他做了没多久就辞职了,岳原说他自尊心很强,受不了别人指指戳戳。”
秘书敲门进来,通知彭奕珍开会时间到了,她不得不抱歉地终止谈话,并再三挽留钟波在公司吃了午饭再走,他谢绝了。
走出公司大门时,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老人从电梯口往这边走来,钟波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又扫一眼,很快就认出他正是第一个发现岳原并找自己报案的拾荒老人。
“知恩图报。”看来彭奕珍是在不折不扣地履行她的人生信条。
No.4
隔了几天,袁国江打电话来询问钟波有关他与彭奕珍见面的事,钟波简单跟他说了,又道:“她硬塞给我两瓶好酒,我一个人喝没意思,等你过来吧。”
袁国江朗声笑,“过两天,我一定来。”
袁国江喜欢酒,只是老婆管得严,不敢多喝,但在钟波这里,没有女人管束,他爱怎么喝怎么喝,所以闲时常跑来小酌几杯。
酒对他的吸引力果然不小,两天后,正逢周末,袁国江屁颠屁颠跑来找钟波,还带来不少卤肉熟食。
钟波又炒了两个素菜,炖了一锅冬瓜排骨汤,桌上横七竖八摆满了碗碟,很撑场面。
在他忙活吃喝的时候,袁国江背手围着屋子参观了一圈,最后又转回来,看钟波笨拙地摆碗筷,语重心长,“你这房子拾掇得挺干净,就是缺了点什么。”
“缺什么?”
“女人。”
钟波啼笑皆非,“我如果找了女人,你还能来我这里放肆?做梦吧!”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起那夜在酒吧遇见的女孩,自那天后,他们果然没再碰过面,当然,钟波也不常想起她来。
袁国江嘎嘎笑着落座,脸上添了几分正经,“你真打算一辈子单过啦?”
“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钟波指指桌上的菜,“你哪次来短了你吃的喝的了?”
袁国江一听他的论调就浓眉皱起,钟波怕他再唠叨这个烦人的话题,抢在他前面问:“岳原的案子有眉目了没有?也快一个月了吧?”
这个话题显然让袁国江更加心烦,眉头皱得益发紧了,声音也低沉许多,“有可能要搁置了。”
“怎么搞的?” 钟波启开瓶盖,往他面前的玻璃酒盅里倒满一杯,自己则开了瓶啤酒。
“没进展。”袁国江有点沮丧,“能查的人都查过了,没发现任何异常,人人都夸这小伙子不错,也想不出他会跟什么人结仇!这简直就像天上忽然掉下来一块石头,刚好砸着了他!”
“线索检举方面呢,还是老样子?”
“登报效果不佳,附近几条街,也是拆的拆,搬的搬,就剩一条怀民路还算热闹点儿,我们抽了几家店面打听,店员们一问三不知。那一带的混混我们都去敲了遍边鼓,也没结果,看样子不像本地混混干的。”
“也可能是流窜犯。”
“是啊!”袁国江咂了口酒,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享受,“那就更难查了,最近也没接到其他省市发来的通缉令,外来人口每天流动量那么大,上哪儿找去!”
“这酒不错!够劲儿!”他忽然把酒瓶子拿过来好好瞧了瞧,“牌子没听说过嘛!”
“别人送彭奕珍的,应该不会差。”
“也是啊!”他咂咂嘴,“有钱人整的玩意儿,咱没见识过的多着呢!”
钟波瞅瞅他,“你不是说登报没效果么?没想过让彭奕珍拿笔钱出来悬赏?”
袁国江直摇头,“这种事我们没法开口,得她自己主动提出来,不过我看她对抓凶手真不热心。”
“怎么会?”
“你不见过她嘛!她没跟你提她命硬克夫克子的理论?她现在把老公儿子的死全算在自己头上,每天念经吃素,指着别把晦气再带给孙子!”
袁国江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觉得她这里出问题了。”
彭奕珍的确是个可怜人,钟波心生恻然。
“这案子,你真打算暂停了?”钟波有点不甘心。
“在新线索出来以前,只能这样了。我跟交警大队打过招呼,他们答应会尽快在工地一带增设几个摄像头,以防类似的恶性案件再发生,但你也知道,这种措施屁用没有,就是给上面一个交待。警察也没长三头六臂!”
钟波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就这么肯定凶手不在熟人里面?”
袁国江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还在怀疑翟亮?上回你就没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直觉灵,但你得告诉我原因,我不信你看人面相就能瞧出来是谁杀的人,真那样,我们全不用干了,找一群算命先生来占卜就成!”